“你可别向我爹告我的状啊!”她情急不已,这若是被爹爹知道,又要将她关进藏书阁了。
“怎会。”夜来摇了摇头,“总归是旧事,若是一定要说,还是让令尊亲自告诉你吧。”
“我爹总是会说‘这都是为了你好’、‘自有我的道理’什么的,来搪塞我。”赵青木小嘴一嘟,将那赵巧拙的语气学了个通透。
拂了拂身上积雪,这便湿了半个身子。
“或许他真是为了你好呢?”夜来轻笑道,“青木姑娘,屋顶风大,小心着了凉。”
“不妨事不妨事......”还以为对方是要赶自己下去,她连忙将手一摆,急声说道:“你都能坐在这儿,我也能行!”
“呵呵...”夜来失笑,方想说她是习武之人,却又想到这位来去谷的小姑娘怕是武功底子不太好,于是便随口说道,“我听说来去谷终年常春,我在这儿待惯了,若你要同我比,恐怕明日我就得多带一份药了。”
赵青木却是忽然问道:“原来你是北地生人?”
永昭有沧澜江,横跨东西,这便把永昭分为南北两地。六国尚在之时,永昭便是靠着这江河辽阔,强兵富国,得以在纷争中鼎立。这北地,自然是沧澜以北。
对方摇头:“只是在此待的久。”
她是什么地方的人,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原来如此......”赵青木若有所思,忽然鼻子甚痒,这下便连声打了几个喷嚏。
肩头一重,一件紫色大氅落在她身上。她本就穿着毛绒绒的披风,再加上一件大氅,倒是显得更加厚重。
连同那屋檐上的剪影,都有了些“虎背熊腰”的意味。
她心中一急,哪里能让对方受这寒风,便连忙要将长袍还给她。对方却早有所料,将她的手按了回去。
“无妨。我本就不冷。”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不怕冷啊......”赵青木吸了吸鼻子,轻轻嘟囔道。她想起那正酣眠的人,也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夜来挑眉,这便明白她说的是谁。
于是随口解释道:“想来是得了功法的裨益。”
“嗯?什么功法?”赵青木顿时来了兴趣。
紫衣女子一愣,心中不免后悔自己多嘴,只得答道:“他所修炼的功法,名叫‘沧浪诀’。沧浪诀第四重‘松间夕照’,有春风化雨,消冰融雪之力。”
“原来是这样......”赵青木了然道,“难怪你们都不怕冷。”她倒也没有询问这功法之事,想来总归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什么参悟的心思。
“我与他又有不同。”夜来摇了摇头,却不肯再多言。
她惊道:“你们不是同门么?既然是同门,为何学的不是一种功夫?”
赵青木话音方落,却见她面上陡然一冷,心中登时暗叫不好。
“我并非栖梧山弟子,也没什么‘同门’之说。”
果然,自己说错了话,惹了对方生气。
她歉然道:“夜来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一时失言......爹爹说不知者无罪,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什么“不知者无罪”,倒是给她用了个顺口......
“我没有同你生气。”紫衣女子却失笑,摇了摇头,“你只须记得,我和栖梧山没有什么关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少女却觉得,她眼中好像有些落寞。
赵青木连忙点了点头。
正当她想要探查这一抹落寞从何而来之时,对方却很快闭上双眼。
“青木姑娘,我有些乏累......”
“若是无事,便早些休息吧。”
她正说着这句话,下一刻,还没等赵青木说些什么,她竟然就这样倚在檐上,沉沉睡去。
赵青木张了张嘴,却又默然。
她该是累极了。一夜苦战,一夜未眠,如今既是添置物什,又是送药送饭,白日里还听她与同伴筹谋划策,思虑万千。
什么样的身子能经受如此的劳损?
她不禁对女子所学的功夫有些好奇,只是她实在不耐寒,将衣袍搭了回去,便又抱着肩,打了几个喷嚏。
她连忙一跃而下,生怕自己再吵醒了对方。
可紫衣女子精疲力竭,此时哪里还会被这声音吵醒,已然陷入无边长梦。
栖梧山......
那是她在栖梧山上的第二载。
......
那是小湄在栖梧山上的第二载。
正逢长冬,漫山白雪。
“师兄......冷......”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藏在那宽大厚重的衣袍之中。有了师父细心调养,兼之小姑娘学了些武功,有了内力,也不再畏惧寒冬腊月。不过人力有穷尽,便是如师父那般世外高人,也不喜在寒冬出门。
他手上冻得通红,却捧起一团雪,递了过来。
“诺,你把手伸来。”
“哦......”小姑娘依言乖乖将手伸过来。
“可能会有点冰,忍忍就好了。”他握住这双小手,将雪团在上面揉了揉。
小姑娘一个激灵,顿时要将手抽回去。
“好冷......”她有些哆嗦,牙关都在打着颤。
“等等。”他便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又掬来一团雪,仍是按部就班地将雪揉搓开来。
不消须臾,两双手竟慢慢红润了起来。
小姑娘眉眼一弯:“真的变暖和了!师兄好厉害!”
“都是师父教的。”他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小湄,若是觉得脸也冷,就像我刚才教你的那样,把雪按在脸上揉一揉,就不会冷了!”
“看,就像这样。”他掬了一捧雪,兴许是急于和对方演示,便是直接扑在了脸上。
一时之间,小姑娘竟愣愣看着他,忍俊不禁。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
只见她小手伸了过来,替他拂了拂鬓边和眉上挂着的雪粒:“师兄要成‘白眉大仙’了!”
末了,她捂嘴一笑,乐不可支。
“好哇!我教你御寒之法,你倒是反过来笑话我!”
他佯装发怒,手指斩下半截梅枝,兀自一抖,直直冲她眉心点去。
谁知对方脚下一溜,便是滑出了几丈远。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说道:“好在师父先教了我轻功,让你欺负不着!”
两人这便在山林中你追我赶,惊飞了本就零星的乌雀,虽是熟悉无比的山路,可遇上雪天,又催动着追云逐月般的轻功,这便更为惊险。小姑娘在途中也斩落一节梅枝,顷刻间,幽幽山谷中只余一声声树枝相击的响声,分明是以梅枝过招,却颇有几分清光剑影的风姿。
他们过了数百招,都气喘吁吁。小姑娘自是剑法不精,他方寻着一道空隙,便立即将她手中梅枝挑飞。本来寻常树枝,落了便落了,哪知她竟飞身扑去,想要追这梅枝——
好巧不巧,脚下踩上一块碎岩,还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跌到了坡下。
他当即吓得不轻,也是慌了神,连忙催动轻功就要拉住她。这路明面上平坦,谁知竟是一处陡坡,他一时间也没能稳住身子,便也是骨碌碌摔了下去。
“师兄......师兄?”他睁开眼,只看到小姑娘青丝散乱,满头霜白,正伏在他身上,这才把他叫醒。
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落下来之时,沾了满头的雪。
恍惚间还以为她一夕白头,倒让他还当这是在梦中。
正打算笑话对方,旋即一想,既然她如此模样,那自己也是不遑多让。好在小姑娘除了发髻松散,衣衫凌乱些,倒也没受什么伤。替她将鬓边碎雪清了清,一张俏脸这便又浮现出来。
他撑起身子,这才发觉两人此时已经跌落在了这不知何方的山腰上。栖梧山高耸绵延,若真说是落在了某处断崖绝壁,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儿?”她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此处却也是白茫茫一片,叫人分辨不清。
天色昏沉,像是又要飘雪。
“我也不知。”他摇了摇头,茫然四顾。
山谷中的风最是骇人,此时北风过耳,竟如同女人低泣之声。加之又累又饿,一时之间,便是他也有些胆寒。不过身为师兄,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怕的,便壮了壮胆子,足尖一点,向上探去。
谁知还没踩上那凸起的石块,却又堪堪落了下来。
积雪也跟着簌簌而下。
“不行,太高了。”他有些苦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
这下可糟,若是等着师父他老人家找过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却也不甘心,脚下发力,够着一处枯枝,悬在了半空,又借力荡了上去。
那枯枝颤了颤,竟发出嘲哳之声,他暗叫一声不好。
“阿湄小心!”
小姑娘虽然跳了上去,脚下却点在那枯枝上。她本欲借之再跃高些,谁知这树枝竟“咔嚓”一声,骤然折断。
“诶呀——”她惊呼一声,没了落脚之处,便立刻直直坠了下来。他赶忙催动轻功,幸好不高,便稳稳接住了她,不至于让她摔得个狼狈。
枯枝碎石跟着几团雪坠下山壁,山底云雾缭绕,石头滚落下去,半天没听见回声。两人朝下一看,不禁都有些毛骨悚然。
“师兄......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小姑娘惊魂未定,颤声说道。
他一怔,顿时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小湄别怕!”此时便是他心中惊惶,也千万不能露怯。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枯枝众多,方才他二人坠落下来,就是借着这枯枝阻挡,才不至于跌得太深。
他心生一计。
“小湄,看到那些树枝了么?我在下面托着你,你借我手心的力量,且再试一次!”
小姑娘却有些后怕:“会不会又像方才那样......”
他温和一笑,抚了抚她的发丝:“别怕,我在下边看着呢!”
要说他二人真是无知者无畏,此时竟生出一股初生之犊的勇敢来。小姑娘见他信誓旦旦,于是也安下心来。
“好吧!我相信师兄!”
他想起老人所说的“飞叶寻花”,沧浪九剑中的第三式,是他以草木为形,受暗器大能曲无厌的“风前一叶”启发而创。以掌聚气,推剑飞出。
他虽然所知尚浅,这时候却忽然心有所感,豁然贯通。
“阿湄,你比我轻,想来这些枯枝能够承受你的力气。我寻一些稳固的树枝,将它们钉在岩壁上,你便逐一借力跃上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若有所思,听他所言,竟有些跃跃欲试。
他苦笑一声,又提醒道:“切记,不要勉强。”
对方点了点头。
他在周围挑选了些稳固树枝,抱在怀中,冲着她伸出手,说道:“阿湄,来吧。”
小姑娘这便点头,轻轻一跃,跳上他掌心。他这便当即断喝一声,腕上发力,将她一托,此时二人心有灵犀,小姑娘便稳稳跃起,正如他所预测,比方才跃得更高。
他不敢停顿,这便算准了她落脚之处,掌心运功,猛然一抖,那树枝“嗖”地一声飞去,牢牢钉在了山壁之上。
同一时间,她玉足不偏不倚点落在树枝上,当下回头,冲着他嫣然一笑。
“师兄,成了!”
她发丝有些凌乱,却难掩那副粉雕玉琢的模样。许是心中雀跃,登时喜上眉梢,笑靥如花,教他无端有些恍神。
他心中一凛,这时候可马虎不得!当即屏息凝神,冲着那悬空之人提醒道:“小心,才刚开始呢!”
“知道了!”这一下给足了小姑娘信心,她鼓足了劲,提气又是一跃,“砰”地一声,方要坠落,踏在了下一根树枝上。这根树枝却钉得有些斜险。因着有些高了,她不敢在回头向下看,缓了缓身子,便又一跃而起。
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树枝自手上屡屡发出,他心中不免暗赞,小湄分明是初学,资质却是极佳,此时已经渐入佳境,便是他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能做到这个境界。
再有三步,那山壁已见了顶,单凭他钉下的树枝,小姑娘已经难以稳住身子,这便借着身旁枯枝,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回头一望,兴许是觉得自己已经离她甚远,于是有些惶惶不安地开口问了句:“师兄,那你怎么办?”
他愣了愣,顿时说道:“你且先上去!上去之后叫师父来!”
“什么?!”她却好像没有听见,又问了一句。
他有些急切,于是用上几分内力,大喊了一声:“你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枯枝震了震,积雪纷纷抖落。
这下小姑娘便是听到了,于是说了声“好”,荡了荡身子,刚欲跳上去,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肝胆欲裂。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小小的身影,却不知怎的,就在她要跃上山顶之时,竟想也不想,又冲他一跃而下。
他登时脑中一片空白,足尖一点,飞身上去接她。
谁知对方却对着他大呼一声——
“师兄!小心!”
一声低沉的嘶吼自背后的喉间发出,一股无端的腥臭热气从身后袭来。
对方冲他张开了爪子——
“吼——”
飞沙走石,鸟兽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