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乱了,整个溧阳县彻底乱套了。
本来已经到了半夜,溧阳县家家户户都该休息了,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片娴静的氛围。
可突然,城门被人打开,城外驻扎的一万五千多大军顷刻间冲入了城内。
当李阳听到马蹄声时,干脆从床上摔了下去。
“老爷?怎么了?”李阳的夫人张氏惊呼一声。
原来李阳的夫人正是张家的女儿,他和张家算是姻亲。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李阳只觉得胸腔发闷,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而一万多铁骑如一道洪流,径直的把张家府邸上下全部包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张昊灵得到消息,顾不上穿好衣服,只穿着一身亵衣就出来了,望着府外的大军,一脸莫名其妙。
以张家在溧阳县的地位,这周围一整片的地界,全是他们的私人领地,全是他家的家产,谁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整个张家的地盘全被包围了起来,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朱楩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张昊灵的面前。
“殿下,您看看怎么闹得这么大,您若是喜欢我那两个小女儿,只要说一声,我自然会给您送过去啊,”张昊灵还在惦记用他那两个女儿来拉拢朱楩的事呢。
朱楩眉毛一挑,抬手抡圆了,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啪’地一声,可怜张员外也是一把年纪了,却被抽得原地转了三圈,最后还‘噗通’坐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都被抽傻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张嘴,竟然还吐出一颗牙来。
“你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看看你张家这些年做的好事,”朱楩另一只手抖着一本册子。
光是一个锦衣卫,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调查出来许多事来。
哪怕知道世家的积累手段不外乎那么几种,要么知识垄断,要么就是兼并土地。
但是张家的手段还是太过残忍了。
“不提你们张家的张湛滥杀无辜,甚至还敢当街杀人行凶。还有好几个张家子弟,有的因为看上别人家女儿,直接半夜踹门进去祸害人家姑娘,最后逼得一家老小上吊自尽。”
“因为看中几亩良田,就把人家满门烧死。”
“几年前一次汛情,趁着天灾放出高利贷,更是逼得十几户人家家破人亡。”
“多少家老百姓不但要把田地卖给伱们,甚至反过来还要给你们做佃奴。”
本来应该是佃农或者佃户,但是根据锦衣卫所调查,那些给张家种地的百姓,一年辛苦劳作下来,竟然只能混个温饱,其它粮食都要上交给张家,甚至最后连税收都要落到他们自己头上。
这特么简直比云南土司家族压迫的还要可怕。
“你们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朱楩怒骂连连,这甚至都只是十中一二,以张家在溧阳县作威作福的年头,罪证只会更多。
张昊灵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更加难以置信的是,朱楩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他自认为,就算他做不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可是朱楩毕竟是今天才入城的啊,而且一直住在他们张家的那套别院里,何时有机会出去调查出这么多消息的?
他又哪里知道,朱楩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暗中派出李贵和一个百户所的锦衣卫出来调查他们世家了。
溧阳县虽然是个县,可毕竟距离京城太近,不说每天都有商队经过吧,出现几个陌生面孔外来人员倒也是正常的。
正是因为锦衣卫的暗中调查,已经掌握了许多张家的罪证。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朱楩大喝一声。
“等等,”张昊灵爬了起来,抬手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怒视着朱楩,此时竟颇有些困兽犹斗的勇敢,说道:“殿下,虽然您贵为王爷,但是您所说的那些事,全都是空口无凭的。哪怕把官司打到当今陛下面前,小老儿也是不怕。除非能找出人证物证,除非能跟咱当庭对质,否则咱不服。”
“嗯?”朱楩瞪大了双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看来你是有所依仗啊,是因为那李阳县令是你的女婿吗?”朱楩冷笑一声,以为他不知道吗?
李阳就是代替严时泰来溧阳县当的县令,而且他是在来了之后才娶妻的,娶的正是张家的女儿。
看来这位李县令平日里没少帮着张家为虎作伥啊。
张昊灵浑身一震,可他咬紧牙关,仍不肯松口。
“好好好,”朱楩点点头,拿手指着张昊灵的鼻子,说道:“本来我只想杀你一个,以及杀了那些首恶,你非要逼我杀你全家是吧。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好办,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全军听令,彻底封死张家上下,所有人等不许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朱楩大喝一声。
全军齐声唱喏,声势浩大,震慑的张家人瑟瑟发抖。
朱楩接着还特意当着张家人的面,对王福说道:“传令下去,明日本王要亲自坐镇府衙大堂,通告乡亲们,本王要给他们主持公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本王来给他们申诉。”
“喏。”
王福立即领命而去了。
朱楩又把彭越喊了过来:“彭越,你带一队人马,去把那李阳县令给我控制起来,还有所有县衙差役,一个都不许放走。”
朱楩不敢让牛胜这头憨牛去,唯恐他把所有人都给砍了。
彭越也领命而去了。
朱楩再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张昊灵,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了。
张家倒也不算是撞枪口上了,而是朱楩早就对他们家有所耳闻,毕竟当初在永昌府看中了严时泰的能耐与学识时,就曾对这个张家有所了解了。
本来朱楩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镇江府的那两家世家,一个宋家一个丁家,貌似都还不错,连沈旺对他们都称赞有加。
朱楩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展工作。
至于现在,朱楩就有把握了,铁证如山面前,还怎么辩解?
但是很多时候,事情却事与愿违,乃至超出了朱楩的心理预期。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天一亮,朱楩就着人去通知全城百姓,并且亲自坐镇在府衙大堂,已经昭告全城自己要严惩张家,要他们有什么冤屈都可以来报。
可是一上午下来,府衙大堂却一直都是静悄悄的,别说来喊冤的了,连一只鹅都没有路过。
只有朱楩一个人傻呵呵的坐在那里还在等着。
一直等到中午,朱楩甚至都要质疑人生了,才把王福喊来。
“王福,本王的命令你真的传达下去了?”朱楩问王福,头一次对王福产生质疑。
王福很委屈的说道:“殿下,卑职何曾出过差错?”
“那为何连一个击鼓鸣冤的人都没有?连一个状告张家的人都没来?”朱楩看看外面空无一人的大街,今天连街上行人都没了,空落落的可怕,好似整个溧阳县变成了鬼城。
其实朱楩知道,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了,不敢出来。
毕竟朱楩的大军昨夜突然进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敢出来看热闹啊。
虽然老百姓们喜欢看热闹,但是如果热闹牵连到自己身上了,那可就不是热闹了。
那就是祸端了。
“因为他们怕了,”一个声音响起,只见徐妙锦与汤欣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朱楩一看到她们,尤其是汤欣,不禁皱了皱眉。
还是那句话,汤欣只知道朱楩要巡防海岸线,却不知道朱楩在离开京城以后,首先就要对江南世家实施打压。
他们都看不起朱元璋,加上之前朝堂上那些文官集团对朱楩代天子巡察天下这件事有着很强烈的抵抗情绪,那也代表了江南世家的态度。
你都瞧不起我,我不整死你?
本来朱楩不太想让汤欣参与进来的。
可她是跟着徐妙锦来的,总不好赶走。
徐妙锦莲步轻移的走了过来,见朱楩一脸的郁闷,不禁好笑的说道:“你呀,太着急了。这可不是打仗,不是说你实力强大就可以通过武力来使敌人臣服。怎么能急吼吼的,刚收到消息就把人家张家围了起来呢。”
朱楩斜视着徐妙锦,你是哪头的?
徐妙锦来到朱楩身后,拿手在他肩上捏了捏,接着说道:“现在骑虎难下了吧,看似你拿捏了张家的把柄,但是却没有人证,就算你想处置张家,可是没有正当理由,谁能认可服从呢?哪怕你能铲除张家,其他江南世家的意见怎么办?你得给出一个让所有人认可的正当理由。”
说的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朱楩才要让王福通知全城百姓,现在不就是在等他们来状告张家的罪行呢吗?
可问题是,如今全城百姓都躲在家里不出来了,他又能怎么办?
“因为他们怕啊,”汤欣转头看向外面空无一人的大街,冷笑道:“倒不如说,他们已经对你们老朱家失去了信心。”
朱楩皱眉,面色不快的瞪着汤欣,知道她一直对自己家有怨念,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胡说八道。
“确实如此,”结果徐妙锦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连动物都懂得趋吉避凶,何况人呼?这溧阳县本来隶属于京城应天府直辖之下,在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张家靠着江南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以欺上瞒下,在这里作威作福,作恶多端,还不受到惩罚。”
“甚至连妹子我都听闻过,这溧阳县上任知县因为处置了张家子弟,因此而遭到弹劾以至于流放到了云南。谁还敢处置?谁还敢告官?”
“今天您坐镇在这里,说着要为百姓伸冤。可明日您离开了呢?谁又能承受得起世家的报复?”
朱楩陷入了沉思。
溧阳县在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汤欣其实没有说错,也许百姓真的要对朝廷失去信心了。
之前严时泰不畏强权严惩了张湛,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与拥护,结果最后严时泰还不是被流放了?
这何止是让百姓心寒啊。
突然朱楩站了起来,一脸激动的说道:“绝不能让天下人失去信心,民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统治者如船,老百姓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说着话,朱楩叫上王福:“老王,跟本王出去,本王要亲自把百姓们喊出来,本王要让他们对咱们重拾信心。区区张家,本王灭定了。”
汤欣睁大双目望着朱楩,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吗?竟然真要为了百姓而去得罪世家?
这种话很多人都懂,连李世民都多次以此为戒,常常自省。
可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几何?
李世民最后不也对世家妥协了吗?
但是朱楩则是直接冲出府衙大门,然后掏出了久违的大喇叭,开始沿街高呼:“乡亲们,本王乃是滇王朱楩,当今陛下十八子,更是御史钦差。陛下与本王都知道你们受苦了,你们放心,本王这次就是来严惩张家的。甚至连那严时泰,你们当初爱戴的好官,如今也在本王的云南当着本王的知府呢。所以你们不要怕,本王来为你们做主。那张家平日里怎么欺负你们的,你们都说出来,本王给你们主持公道。”
“本王今日来此,只为了一件事,公平,公平,还是特娘的公平。本王承诺会把本属于你们的地还给你们,把张家在你们身上犯下的罪,一一奉还。”
朱楩竟然真就这样沿街叫喊,他要把百姓们对朝廷失去的信心重拾起来。
原本百姓们还不为所动,可当他提到严时泰时,终于有人从家里探出脑袋。
“严时泰严大人真的还活着吗?”有人不禁问道。
“当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呢,甚至在云南当上了知府,属于连升数级,”朱楩高声说道。
那人竟激动得喜极而泣哭了起来:“严大人是个好官啊,是青天大老爷啊,为了咱们百姓,却被那些世家和朝中狗官官官相护,流放去了云南,咱们还以为他死了。”
“放心吧,陛下还没老糊涂呢,怎么会让为国为民的好官含冤而死呢?”朱楩义正言辞的说道:“只不过那些家伙甚是狡猾,很难抓住他们的罪证。如今本王身负御史钦差的职责来到此地,就是要严惩不贷的。你们都有什么冤情,尽可以一一道来。如若本王不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就把本王的脑袋拿去。”
为了得到百姓的信赖,他不惜拿自己的脑袋立下军令状,这张家,必死无疑了。
在朱楩的努力下,百姓们才终于勇敢的走了出来。
不过朱楩觉得,主要还是看在严时泰的名望上,百姓们才愿意再相信他一次。
如果这一次他再让百姓们失望,恐怕这里的百姓就再也不会相信他们老朱家和大明朝廷了。
严时泰啊严时泰,当初果然没看错你。
没想到今日在这溧阳县,竟然还能用到严时泰的名声。
也足以看出,严时泰都被流放到云南那么久了,当地百姓还对他怀念有加,这严时泰确实是个好官。
汤欣和徐妙锦也跟了出来,只是没有上前,而是远远站在大街的另一边,看着朱楩终于慢慢打动人心,百姓们渐渐的走出家门,簇拥在他周围。
汤欣有感而发的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他能轻易折服西安秦王府部队上下将士了,如此爱民如子爱兵如子,恐怕连当初的太子殿下,也是做不到吧?”
太子朱标吗?
徐妙锦侧头看了眼汤欣。
汤欣耸耸肩说道:“咱们不也是农民吗?不也是百姓吗?”
徐达,汤和,乃至朱元璋,都是百姓起家,都是农民出身,被世家蔑称为狗腿子。
“但是当初的太子却太过仁义,然而很多时候,对那些大臣和世家的仁义,对百姓却太过残酷啊,”汤欣不无唏嘘的说道。
和徐妙锦不同,汤欣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汤和留在老家凤阳,可能是远离朝堂与京城繁华的关系,让汤欣看到眼前一幕更加感慨。
再看朱楩这边,此情此景倒是让他颇为怀念,当初在云南推行改土归流时,一开始也不顺利,为了尽快收拢当地土人百姓的人心,他可是没少费时费力。
不过现在也有所不同。
朱楩把百姓们都带到了府衙大堂,一一经过盘问,记录着张家所犯下的罪行。
与此同时朱楩不忘让王福尽快的重新丈量溧阳县的土地,以及当地百姓的户籍。
一开始连徐妙锦和汤欣都不知道朱楩为何要做这些,直到最后朱楩拿出对比的册子,这才发现他的用意。
“溧阳县足有田地几十万亩,人口二十来万,结果连一户人家一亩地都做不到,几乎所有的地都是他张家的,”朱楩微眯双眼,冷笑道:“这还是天子脚下,可这溧阳县,已经姓张了啊。真是可笑至极。”
朱楩都不需要拿到张家的账册,只要对比一下溧阳县的田地,再对比一下百姓手中的土地,就已经可以知道。
张家在这些年来,以各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巧取豪夺也好,发天灾的灾难财也罢,或是丧尽天良的事也没少做,已经把偌大的溧阳县土地几乎兼并完了。
“他们真该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