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笙最后真的又洗了个澡,然后才吃上早膳,都是他爱吃的。
然后黎珩就发现,用膳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青年总时不时偷瞄自己。
鬼鬼祟祟的,怪可爱。
他停下来,含笑望着玄笙。
“好好用膳。”
青年故作高冷地“哦”了一声,却半点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依旧我行我素。
拿他没辙,黎珩只好手动将青年的脑袋按低下去。
“听话,先用膳。”
“哦……”
听起来不情不愿极了。
隔着不大的桌子,黎珩伸手轻轻捏了捏青年的脸颊。
“乖一点。”
玄笙面无表情盯着他。
看起不耐烦,却始终没推开他的手。
不仅如此,甚至在男人松手的时候,脸还下意识地往对面靠了靠。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他立刻往后靠回去,却差点摔出去。
挺着腰坐回来的时候,又不小心扭到了腰,那酸爽让他忍不住倒抽口气。
“嘶~”
“很疼?”
男人坐到他身侧,温热的大手在他腰上轻轻按揉着。
“一点点。”
玄笙舒服地半眯着眼。
突然觉得躺平这个决定也挺好,起码操心费力的始终不是自己。
虽然他不爱自己,但是没关系,他也不需要情爱这东西。
毕竟只是交易而已,目的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先用膳,一会冷了。”
闻言,玄笙应了声“好”,慢条斯理地继续用膳。
而黎珩则一边给他揉着腰,一边神态自若地用着膳。
若不是自己腰上的按揉感觉还在,玄笙是半点也想不到这人一心二用得这么熟练。
莫名的,心里仿佛堵了一口气。
“你好像很会照顾人,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体贴入微吗?”
男人给他揉腰的动作未停,却把筷子放下,侧过头,目光温柔又无奈。
“只对你如此。”
“那你的养子呢?”
玄笙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地用方逸去追问,可脱口而出的话根本已经收不回了。
他能做的,就是做到毫不心虚地迎上男人的视线。
黎珩沉默了片刻。
“他与你不同。”
玄笙心想:一个是枕边人,一个是养子,可不是不同。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问,索性也就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哦,知道了。”
见他缓过来了,黎珩便收回手。
在他停下的那一刻,青年抬眸望来,眼中带着不解,似在询问怎么不继续。
男人动作微顿。
“还要揉吗?”
这回换玄笙愣了愣。
他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用膳吧。”
“好。”
手拐了个方向,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才收回来。
玄笙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人会对他做这般动作。
青年这回愣得更久了点,最后还是被一阵敲门声让他回过神来的。
“扣扣——”
敲门声停下,暗一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主子,传旨太监已经出宫,正在往王府的方向去,想必不久便会到王府。”
“本王知道了。”
玄笙看向他问。
“是要你去江南的圣旨吗?”
他“嗯”了声。
“江南之事刻不容缓,想来会要我在三日之内启程。”
这件事昨晚他们就大概知道了,现在也不过是预料之中罢了。
玄笙却忍不住皱眉。
“想要你死在途中与回程之人不少,除此之外,还有昨晚那个老道士。”
“若我没猜错,他应是个江湖术士,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应付?”
黎珩却答非所问。
“笙儿不放心我吗?”
玄笙沉默地看着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很固执地等着他给出答案。
见状,黎珩握住他的手。
“我会平安回来,迎笙儿入门为珩王妃。”
这是他的承诺。
未来之事难以预测,他很少会向人许诺什么。
可面对固执的玄笙,他总是多了几分纵容。
不可否认,在听到男人的承诺时,玄笙是无比喜悦的。
只是这份喜悦还不至于让他冲昏头。
要知道,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承诺了。
若承诺有用,母妃又何至于客死异乡?自己又何至于无家可归?
好一会后,他突然目光坚定地看着男人。
“我陪你去江南。”
黎国佛道同时盛行。
佛家讲究求神问佛,修今生盼来世。
而道家却主张炼丹制药,问道长生。
与与人为善的佛家不同,道家为了寻求长生之道,尝试过各种法子,得出的结果有好有坏。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有真材实料的牛鼻子老道,一个个手里都掌握着旁门左道。
可偏偏就是那些不被正统认可的旁门左道,却能杀人于无形。
即便是玄笙自己,对道门之人也心有忌惮。
然而男人却没答应。
“路途遥远,不仅餐风露宿,还危机重重,笙儿还是留在京中等我归来便好。”
即便相识不久,可玄笙已经摸清了这人的某些性子。
这人吃软不吃硬。
他垂眸沉思片刻,口风一转。
“听说江南多美人,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不会带着一堆莺莺燕燕回来给我添堵吧?”
就他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黎珩,一眼就被看穿了。
“执意要去吗?”
“我怕你死在路上。”青年顿了下,“我还没当过王妃,不想还没过门就先守活寡了。”
二人无声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黎珩先败下阵来。
“好,我们一同去。”
玄笙松了口气,反手握紧男人的大手。
“我不是柔弱不能自理之人,我一个人能在那么多人的追杀之下来到这里,便证明我不会拖累你。”
闻言,黎珩面露无奈,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笙儿,我不让你跟着去不是担心你会拖累我,而是希望你过得安稳一些,不必像从前一样。”
玄笙猛地怔住。
他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去权衡利弊,可这件事他忘了。
然而对方的回应,也在他的预料之外。
“原来不是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将他拥入怀里,在他耳边叹息着说道。
“笙儿,你要学着往前看,要为自己而活。”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过,可玄笙突然有种他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鼻子一酸,他闷闷的“嗯”了一声。
用完早膳,黎珩才去接圣旨,玄笙被他留在西城的宅子休息了。
就连暗一暗二也留在那边保护他,他带着其余暗卫回的仁王府。
等他回到王府的时候,传旨太监已经喝了几盏茶,茅厕都跑了好几趟。
见到他时,老太监明显松了一口气。
“王爷,方便接旨吗?”
原主被褫夺太子之位时,先帝为了安抚他,不让他生出反心,特许他不必下跪。
因着这个原因,成安帝都不能让他下跪。
如今倒是方便黎珩了。
他站在原处点点头,示意对方开始。
传旨太监这才双手打开圣旨,照着上面的字的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仁王黎珩刚正不阿、宅心仁厚,今江南发生贪污大案……”
“故派遣仁王前往江南解决此事,三日之内动身启程,不得延误,钦此!”
黎珩朝他伸出左手。
“臣接旨。”
这本于理不合,可传旨太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哪里敢提醒他。
只得战战兢兢地将圣旨交到男人手中,还不忘谄媚两句。
“许久不见王爷入宫,王爷近来可安好?不过杂家瞧王爷这春风满面的样子,想必是身体康健的。”
不得不说,能当大太监的,就没有哪个不是人精。
一个个全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明明黎珩面无表情,却愣是被他说成满面春风。
黎珩将拿着圣旨的手随意负在身后,点点头算是回应,并未打算多言。
传旨太监见状,心思一转,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直接掐灭在腹中。
他笑呵呵地将太子的交待转达出来,末了还不忘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王爷,太子殿下特意让杂家问候您,还说此去江南,王爷您可便宜行事,其余一切有他。”
“太子殿下鲜少与人这般亲近,就连国舅爷都没有这般待遇,王爷可是除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外的头一份。”
这种场面话,懂得人都懂,谁信谁傻。
黎珩冷淡地“嗯”了声。
“本王知道了,公公还有别的事吗?”
传旨太监愣了下,随后摇摇头。
“无事了。”
“福伯,送客。”
然后他就听到男人用那冷漠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吩咐人送他出去。
早就候在一旁的福公公,闻言赶紧“哎”了一声,然后笑吟吟请人离开。
“这位公公,请吧!”
听到就连王爷都叫这位福伯,传旨太监不敢得罪他,点着头跟在福公公身后往外走。
“劳烦福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就王爷心疼我这把老骨头,若不是我不愿吃干饭,王爷都连这些轻松活计都不让我干。”
传旨太监:“……”酸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也不知道等自己老了,有没有这么一天颐养天年的时候。
不对,自己能不能平安活到那天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更酸了。
而福公公还在继续叨叨着王爷对他有多好,主打一个自己开心不管他人死活。
后面传旨太监几乎是跑着离开的,福公公想追都追不上。
“哎,公公您慢点啊!”
直到看不见传旨太监的身影了,福公公直接冷哼一声。
“呸!”
“都是些坏东西,全见不得我们好,要不是为了面子,谁稀得搭理你们!”
福公公絮絮叨叨回去找黎珩复命,见到他忍不住替他叫屈。
“难为王爷了,用得上您就要您去卖命,用不上您的时候恨不得让您去死,这些人真是……”
黎珩知道他把原主当半个儿子看,闻言低声提醒他。
“福伯,慎言。”
福伯愣了愣,随即慌慌张张地四处打量,见无人偷窥才放心。
“王爷放心,老奴也就是在您面前才敢说一说心里话,老奴替您委屈啊!”
黎珩拍拍他的肩膀。
“福伯,您该颐养天年了,不要操心太多,我身边有人会出谋划策,不必忧心我。”
福公公本想说自己老当益壮,还不到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在对上王爷不容置疑的神色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王爷说得对,老奴老了,是该颐养天年了。”
男人将圣旨塞给他。
“放起来吧。”
“老奴知道该如何做。”
三天后,晨光熹微。
仁王府门口。
管家福公公满是担忧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双手合十向佛祖祈祷。
“佛祖啊!我们王爷一心向善,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鬼鬼祟祟的动静。
“是何人?”
他猛地转身看去,然后就看到了黑着脸,同时还背着包袱的世子,不由地愣住。
“世子,您这是做何?”
“您这是要趁王爷不在府中就离家出走吗?您,您这不行啊,危险!”
闻言,方逸扯了扯嘴角,突然朝他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
“福爷爷,您不是不放心黎珩吗?我这跟上去,替您看着他,怎么样?”
说话间,青年将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熟稔又亲昵地朝他撒娇。
“福爷爷~”
“您答应人家不告诉黎珩好不好?我身边也有暗卫保护,真有事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帮上他,你看好不好嘛~”
“福爷爷~”
他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福公公依旧不为所动。
“不行。”
老人家一脸严肃。
“世子,说句难听的话,您是王爷用皇位保下来的人。”
“您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现在王爷去做的是可是正事,您偷偷摸摸跟着去,还不想让王爷知道,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您就是给王爷拖后腿。”
“平时您做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次不行,您只要敢跟上去,老奴一定会如实给王爷传话,反正……”
“反正您也不会听老奴的,老奴也阻止不了您。”
闻言,方逸表情一僵。
真要让福爷爷给黎珩传话,那估计要不到明天,自己就能被逮住。
这还怎么玩?
不行,得想个法子。
看他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人老成精的福公公哪会看不出他在打鬼主意。
幽幽叹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地握着方逸的手,试图劝阻他。
“世子,您也喊了老奴十多年的福爷爷,老奴也是真心将您当成孙子疼的。”
“就当老奴求您,别去,别给王爷添堵好不好?您要是出了什么事,王爷这么多年的付出,可就白费了啊!”
福公公不是没有怨过。
他们王爷一出生就是嫡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仁善、聪慧,不管是保皇派还是清流又或者世家,都对其很是看好。
何况王爷的身后还有当将军的外公和舅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个皇帝。
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重情重义的王爷,竟会为了帮太傅保住最后的一点血脉,不惜拿皇位去换。
最后还被封仁王,困于京城,困于天下悠悠众口之下。
若不是为了救方逸,王爷何须落得今时今日的地步?
福公公满目哀伤,最后甚至要给他下跪。
方逸眼疾手快扶住他,表情也逐渐哀伤起来。
“福爷爷,您放心,若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那一步,我会自行了断,不会连累他的,我只是……”
“有点事要去验证。”
闻言,福公公知道已经不可能劝得动他,不禁潸然泪下。
“世子非去不可吗?”
方逸重重点头。
“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