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湖中之事后,姜湄便刻意躲着梁弈。
行路过程中他们几人都在马车里倒还没什么,一到停车歇息时姜湄便尽量避免与梁弈打照面,远远见他来了就背过身去。
柳氏的肚子已渐渐显怀,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她仗着身孕不管不顾,自己躺平就要占了一整侧软座,原本四人共乘的马车还算宽敞,现在却把姜湄三人挤得坐到一侧去了。
平日在叶桓身边,柳冰清要绷着娇媚之相,尚且装上一装,此时已沦为敌国俘虏,她也就不再难为自己,现出了原样。
六皇子皱眉看着对面张着嘴睡得四仰八叉的女子,鄙夷地说道:“叶桓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你竟因着这样一个女子失了宠?”
六皇子自小便很是崇拜叶桓,他亦深知叶桓乃是他越国的定国之枪,瑜妃自从有了拉拢叶桓家眷的念头后,他也间或地听瑜妃与旁人聊起过叶桓因着纳妾而闹得家宅不宁之事。
六皇子在宫宴上见过姜湄几次,印象中怀远夫人是个安稳端庄的人,甚至比他母妃还要美上几分,他还觉着这人能配得上他心中叶桓伟岸的形象。
可他到底是孩子,哪里懂大人男女之情间的弯弯绕绕,他下意识地认为,叶桓宠爱那个妾室定是因着那人比姜湄更加貌美和气。
却不想几日与柳氏相处下来,发现她竟是个粗鄙不堪,聒噪刻薄之人。
姜湄这才听出来六皇子是在与自己搭话,她本无意为柳氏遮掩,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柳氏越是失态,她这名义上应好好教导管束妾室的主母也面上无光。
思忖了片刻,姜湄说道:“她生于……民风淳朴之地,自是不比京中从小教养仪态规矩的小姐们。”
“她于将军有过救命之恩,又相伴多年,自然情比金坚。”
六皇子闻言狐疑地看向她:“谈及此事你为何这般淡定?父皇虽最是宠爱母妃,却总得偶尔翻一翻旁人的牌子,每每父皇去了文贵妃处,母妃都要生好一会闷气。”
姜湄轻声回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自小也见惯了这些,我生母便是因着此事郁郁寡欢早早就去了。难道女子一定要因着得了夫君爱重而欢欣,失了夫君宠爱便哀恸?”
“女子间的纷争多半是因此而起,我不愿在这些事上白白蹉跎时间,于我而言,看两本好书,听两出好戏,赏两番好景,不都比争宠一事来得要快活?”
听了姜湄一番言语,骆襄也侧目看了过来,眼神中尽是赞许。
六皇子闻言蹙起眉若有所思,许久道:“我想了想,你说得有理。我也厌烦宫中那些妃嫔日日争风吃醋,暗潮汹涌。女人一多确实麻烦,往后我若要娶亲,便只娶一人。”
姜湄这才从六皇子身上看到了些稚童的样子,听到他一本正经说着故作老成的话,有些忍俊不禁。
“那殿下的皇妃,一定是个顶幸运的人。”虽然几人能活到几时尚未可知,可姜湄还是希望他的话能有兑现的那天,世上也会少一个伤心人。
姜湄撩开车帘,车马行至一条群山环绕的小路之上,堪堪能通过马车。
目之所及视野开阔,青山如墨,沿路望去,不远处群山脚下隐约显现一座村落,恰逢傍晚时分,炊烟袅袅自村屋烟囱中徐徐上升,又飘散在空中。
烟霞给山村镀上了一层桔红,整座村庄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静谧之感。
段旻洪亮的声音传来:“殿下有令,念弟兄们连日奔波辛劳,今夜在前方村中好好歇息一晚,采买些热食。骑营听命!就地扎营,所有人把马匹都留在林中!”
此地远离城郡,甚至在越国地图上都未有标注,虽算不上与世隔绝,但也决计不会有追兵追查至此,况且他们只歇一晚,纵使日后露了行踪,他们也早就与梁国驻军会合了。
负责看守几人的鬼卫警告姜湄:“管好你们几人的嘴,这里尽是些村民,莫要给我们惹些无谓的麻烦。”
姜湄几人也下了马车徒步而行,正在田间侍弄作物的男人听见车马声响抬起了头,转头与不远处的另一个村民对视了一眼,那村民便向村里去了。
梁弈行在队伍最前,段旻看见田间的人,上前问道:“老乡,我们碰巧路过此地,旅途实在劳顿,想在村中休息一夜,我们一行大约二十余人,不知可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饱满的银子,摊开手掌给那人看。
那人看了眼银子,没立时答复,眼神反倒越过段旻向他身后看去,梁弈在田垄之上负手而立,脸上面具却挡不住眸中精光,两人视线在空中对撞。
梁弈透过面具打量着眼前的村民,这男子生得很是清秀,身材瘦削修长,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泛着一种诡异的苍白,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日在田间劳作的山里人。
那人收回看向梁弈的目光,脸上漾起憨厚的笑容:“今儿真是奇了,我们这深山老林之地,已是多年没到访过外人了。”
“诸位既然来了便是缘分,我们村里自然得热情招待招待,住处也是够的,随我来吧!”
那人热络地引着众人前行,梁弈开口问道:“不知老乡如何称呼?”
那人微怔了下,随即笑呵呵地回头答道:“在下姓宁,单名一个朗字。”
梁弈状作无意地接着说道:“老乡穿着谈吐真不像是山中村夫。”梁弈瞥见宁朗背对着他的肩膀一僵,“我看此村附近无甚人烟,离着城镇也是有着近百里路程,不知你们村里平日以何为生?”
宁朗憨笑两声,“贵人别看我们这村子建在这荒郊野岭之中,这山谷之间昼热夜凉,作物生长得都极好,足够我们自给自足的。”
“原来如此。只是又为何偏要选着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建村呢?”
宁朗答道:“自是前人为了躲避战乱,才寻了此处,图个安逸,我们都是打小在这长大的,都不喜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