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母族个个死得凄惨，梁弈实在怕瑜妃那骇人听闻的死法吓着两人，便没细说。
梁姜二人见六皇子还是受了很大打击，交换了个眼神，刚要开口安慰。
六皇子虽小脸惨白，却没哭闹，他红润的嘴唇动了动，从喉间发出有些干哑的声音：“他们……是怎么死的？”
又是一阵狂风吹来，梁弈脱下自己的披风，长臂一挥便用披风把姜湄与六皇子罩了起来，他走到崖边朗声说道：“我本不欲在今日告知于你，可你迟早也要知晓，只是听过真相以后，你要背负的却更沉重了。”
梁弈把宰辅刘沐阖府被屠与瑜妃殉葬之事尽数说了出来，六皇子目眦欲裂地听着，红色的血丝遍布眼白，最终在听到瑜妃被强灌水银惨死时，六皇子再也绷不住，扑在姜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姜湄闻言也抬手轻捂了嘴，回想起那日在宫宴上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文贵妃，做事竟是这般狠辣恶毒。
姜湄与梁弈就这样静静陪在六皇子身边，姜湄深知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待他把情绪发泄出来才好。
待到天色完全沉了，六皇子哭声渐息，缓缓从姜湄怀中抬起了头。
他脸上仍旧尽是悲痛，眼睛也哭得肿成了一条缝，他努力忍住自己的抽搐，看向梁弈道：“你可愿助我复仇？你要什么我都肯给。”
梁弈没转身，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圆月答道：“此番五皇子借势篡位，害得你至亲尽数惨死，我亦有些许责任。”
“但如今不论在明在暗我都不能出手，至少几年内不能。”
六皇子闻言急了，几乎是用吼声说道：“为什么？！长驱直入剑指那两人，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就如把我抓出来一样啊！”
梁弈转身，目光荧荧地看向六皇子：“你已被仇恨冲溃了理智，且不说我上次闯宫提前筹划了多少时日，用了多少心思，安插了多少人手，你当真觉得这次叶桓与你五哥他们会在同样的事情上再栽跟头？”
六皇子闻言泄了气，他如今一无所有，求梁弈出手已是越界了，若是梁弈此时指望不上，那么……
“叶桓……他本就赞成立我为储，他定能助我拨乱反正，杀奸妃，正朝纲！”六皇子眼中又亮了亮。
姜湄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五皇子已经顺利继位，依我对叶桓的了解，他定是愿意回护你，却不一定愿意起兵助你夺位。”
“叶家世代享有大越忠肝义胆之名，叶桓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义’字。”
“即便五皇子这皇位得得蹊跷，可明里却是名正言顺，母妃是后宫至尊，又有先帝遗诏为证。”
“如今先帝已殡天，死无对证，叶桓同我们一样一直远在千里之外，他助你起兵便是造反。”
梁弈与叶桓交手多年，也算对叶桓这迂腐的性子有些了解，他接着姜湄的话说道：“没错。况且便是叶桓答应为你举兵造反，以你的年纪，朝中又全无根基，你如何去料理之后的烂摊子？”
“越国虽素有尔乃帝星降世之说，可毕竟只是市井传言，传言与你们越国数百年的礼仪教条相比，孰轻孰重？一旦造反便会沦为乱臣贼子，受尽唾骂。”
“况且你这般年幼，纵使一举成功，又如何力压天下非议登基称帝？况且届时你事事都要依附叶桓，这皇位你当真坐得稳么？”
六皇子豆大的泪滴又从眼中扑簌簌地滚落，“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我母妃被那女人虐杀，父皇被害，外祖阖府尽数被斩，此仇不报我又何以为人？”
梁弈垂眸看着坐在地上抹泪的孩子，沉声说道：“复仇之事若只一味仰仗旁人，又能有几分胜算？”
“事到如今，只肖待到我与叶桓谈判之后，你便随我回大梁做个质子，如此也能保全你性命。”
“如今越国大势已定，君子报仇，应当韬光养晦，待到有足够把握一击刺穿敌人咽喉再行出手，以卵击石是莽夫所为，这蠢事可不该是你这紫薇星做出来的。”
六皇子擦干泪，仰头看向梁弈，良久，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姜湄不明所以，忧心地唤道：“六殿下……”
六皇子出声打断她道：“从此刻起，再无越国六皇子，你们往后便唤我景晟吧。梁弈，你可愿收我为徒，授我武艺兵法？”
他许是怕梁弈不答应，又说了句：“你是我所识得的最厉害，最聪明之人，若能师从于你，有朝一日大仇得报，我愿穷尽一生来报答你。”
“包括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定能办到！”
梁弈的面具反着月光，看上去更加森然诡异，然他眼中却漾起一丝暖意，黑色的手衣抚了抚景晟毛绒绒的脑袋，“好小子。”
景晟眼中动容，径自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向梁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朗声喊道：“景晟见过师父！谢师父垂怜！”
姜湄被眼前两人的互动感动，鼻子也有些堵，梁弈所为让她敬佩，景晟遭遇让她唏嘘，她亦收了收翻涌的心绪，扶了景晟起身，掏出帕子为他擦拭额间的黄土。
却不料景晟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定定看向她道：“姐姐，随我们一起走吧。”
姜湄张了张嘴，眨了眨眼看着他，却一时有些语塞，景晟接着说道。
“景礼登位，越国已是犹如风中秉烛了。景礼与文妃心胸狭隘，他们若是畏惧叶桓手中兵权，怕是将军府也会受波及。”
“况且叶桓又被那柳氏迷昏了头，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你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梁弈对你……和我还都不错，他不会苛待我们的，莫再回那炙火之上的牢笼了，如何？”
姜湄抬眼看向梁弈，梁弈此时也心如鼓擂地灼灼望向她，目光里闪动的期望呼之欲出。
姜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蹙了蹙，冲景晟淡淡笑道：“若是三殿下肯放我走，我定是要回去的，我一个已婚妇人跑去敌国，算什么？”
“况且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情同姐妹的婢女，我的花花，还都在越国，我又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梁弈听闻她明知越国不宁却仍要回去，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沉声问道：“若是我不肯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