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湄觉着那几个孩子看着眼熟,这时帐中走出一名妇人,捧着的簸萁里装满了刚出锅的羊肉烙饼。
她走上前向面前男人递上烙饼,发出嗯嗯的叫声,姜湄惊讶地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中打起转。
邱老缓缓开口:“之前收了你的消息,我便派了郡里的汉子们去迎,这些丫头孩子倒也是坚韧,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也有几个病倒的,可她们还是坚持下来了。”
“咱们这的人都是热心肠,见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得很,凡是能帮衬的都尽量帮衬。”
“可没想到这些姑娘虽都不会说话,却很懂得感恩,我们帮她们盖房子,她们便把拿给她们吃的米面肉菜都做成了些精致吃食,挨家挨户的送。”
“还有她们亲手纳的鞋底子,绣着花样的帕子,哎呦,那手巧的,咱们梁国的女子牧马放羊自都是好手,可这些活计她们可是做不大精的。”
“左右现下也过了农忙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冷了,郡里的百姓白日里没什么事的,都往这片儿钻,男子帮她们做些粗活,女子便与她们聚在一处,学些烧菜刺绣的功夫。”
说着话的功夫,有两个小女娃见着邱老晃着两条小辫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揪着衣服下摆甜甜唤道:“邱爷爷好。”
邱老慈爱地摸着两个娃娃的脑袋,笑得脸上沟壑更深了两分。
年纪稍小的那女孩抬起了头,瞥见了站在一侧的姜湄和梁弈,小女孩原本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已盈起了几分红润,明亮的大眼睛冒出惊喜的光彩。
“夫人姐姐!”她转头向营地跑去,边跑边喊着:“大娘二娘三娘!夫人姐姐来了!”
妇人们接连着狐疑地走了出来,看清当真是姜湄之后才纷纷围了过来,一群女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无声地含泪互相点着头。
妇人们热情地招待了几人,邱老又着人送来了不少米肉,梁弈又命着郡里烤了几只羊,晚间众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着饭。
小孩子吃得少又坐不住,景晟难得与这么多孩子凑在一起,吃饱了便拉了沅梨一同嘻嘻哈哈地去放邱老给的“双响儿”去了。
因着女人们都不能说话,平时话并不多的姜湄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高声说道:“今日见着诸位姐妹能重获安定和乐,我真的打心底里为你们高兴。”
“还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诸位一声,宁为远日前已于边关伏诛,至此各位大仇也算彻底得报了,姜湄盼着,那些仇恨与过去,能随着这杯酒流逝而去。”
她右手指尖掐着杯檐,左手轻扯右手衣袖,将杯中酒缓缓倒在了地上。
姜湄偏过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畔自顾自斟酒喝着的梁弈,又面向大伙说道:“三皇子为了惩治恶徒,帮诸位寻个安逸的落脚之地,私下里花了不少心思,亦做了许多部署安排。”
“就连我,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时至今日才知晓他的用心良苦。”
姜湄此前已与众人饮了几杯,此刻已是有些醺然,梁弈听着她谈及自己,用手拄着侧脸抬头看向她泛着红晕的脸,不断开合的红唇。
他又想起了初见她那日,她坐在二楼栏杆旁,自顾自地生闷气喝闷酒,然而与他们梁国酿的酒相比,一品斋的那些果酒与白水无异,姜湄显然不知深浅,已是有些上了头,话也变多了。
“实不相瞒,我与大家分别后也历经过一场生死劫难,亦是他赋予了我奔赴新生的勇气,饮尽此杯后,愿我们皆能释开心结,纵情余生。”
姜湄说得动容,众人亦听得动容,杯盏刚近嘴边,却被梁弈一把夺了下来,就着姜湄饮过的杯檐一饮而尽。
梁弈冲众人颔首:“她欣喜与诸位的重聚,却不胜酒力,我先带她离席散散酒气。”
梁弈牵着姜湄缓步去了郡中一处高台,梁弈大剌剌地席地坐下,向姜湄伸出手。
姜湄虽迟疑了一晌,却还是把自己的手搁在了那已经熟悉的温热掌心中,自从认识梁弈以后,颠覆自己大家闺秀那些礼节之事就没断过,反倒显得此刻的席地而坐算不得什么。
吹着徐徐夜风,看着眼前月光之下泛着银光潺潺流淌的河水,姜湄的酒意愈发的浓烈起来,头脑发沉,她把头轻靠在梁弈肩头,皱了皱眉。
梁弈了然一笑:“你惯好这样逞能,我梁国的酒性极烈,我尚且最多能饮上三坛,你饮半壶越国那清淡如水的梅酒都要从楼上跌下来,若非我拦着你,今日岂不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
姜湄用白皙如瓷的指节轻按了按额头,“今儿属实是开怀得过了头,我也没想着那酒后劲那么足……”
梁弈听着她声音中已是有些了慵懒娇糯的意味,抬起手帮她轻轻揉按着额间两侧。
梁弈的手指粗糙暖热,按在微微跳痛之处十分舒服,姜湄的额头渐渐舒展开来,闭上眼睛说道:“同我讲讲你母妃吧。”
梁弈手上一滞,又接着动作:“我已记不清她的相貌了,印象中她是个犹如太阳一般热情爽朗明媚的人。”
“我母妃是西凉人,你可知晓西凉?”
姜湄闭眼答道:“听说过,很久前曾是越国属地,后脱离出去自成了一国。”
梁弈接着说:“没错。西凉偏远,却人杰地灵,文化源远流长,我父皇还是太子时尚无战乱,看了几本书便对神秘的西凉着了迷,想去亲自体会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便偷溜了去。”
姜湄莞尔:“不愧是父子。”
梁弈也失笑,知道她暗指的是自己偷溜出宫参军之事,抿了抿唇继续给姜湄讲父母的故事。
“因着越军据守着天沐关,我父皇便绕了高山险谷,历尽千辛才抵达西凉,但他却觉着这一路的苦吃得值得。”
“当地鬼斧神工的建筑与壁画,香甜非常又价格低廉的瓜果,随处可见的寺庙,当地信奉的佛教文化都令他神往不已。”
“他便是在那里,邂逅了我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