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弈回忆着父皇无数次讲给他的这段往事,慢条斯理地复述着给姜湄听。
“西凉人的长相与我们两国都不尽相同,他们浓眉大眼,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而我母妃便是在人群中让父皇一眼万年的那个人。”
“西凉也没有你们越国所谓的伶妓,女孩们喜欢穿着舞裙聚在广场跳舞,姑娘们见了父皇穿着,一看就是外来的,便热情地把他请上了台,邀他共舞。”
梁弈说着父母年轻时的趣事,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我父皇说,那一日他也不记得自己在台上做了什么,出了什么糗,他只觉着眼里除了母妃,一切都看不到了。”
梁弈偏过头,却只能看见姜湄睫毛轻垂,红扑扑的脸蛋,粉嫩的鼻尖。
他为姜湄按摩的手缓缓下滑,抚上了她亦有些滚烫的脸颊,“湄儿,你在听吗?莫要在这里睡,小心着了凉。”
姜湄的脸在他肩头衣服的布料上蹭了蹭,糯着嗓子嗔道:“我听着呢,你接着讲。”
梁弈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后面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晓,只知道父皇在西凉盘桓了近一月,两人私定了终身,他离宫时虽留了书信,可他到底是一国太子,若迟迟不归怕是要生大乱子,他便同我母妃说了实情。”
“母妃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她既认定了父皇,便没顾及家中阻拦,毅然决然地追随父皇回了大梁。”
“父皇那时已有了几个侧妃,身份最尊贵的便是此前我与你说的二皇子生母菡妃,大梁如今的皇后。”
“菡妃母族是梁国的大族,可当时他们有着顾虑怕大权旁落,便塞了个旁支末族的嫡女进了潜邸,是以只封了个侧妃,父皇正妃之位一直虚悬。”
“当时身为太子的父皇突然带了个异国女子回了丰都,没过多久此事便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父皇想予以母妃正妃之位,却遭到朝臣和我皇祖的极力反对,折腾了几遭之后,皇祖告诉父皇,若是再一意孤行,他便赐死母妃,父皇这才妥协。”
“次年我便降生了,父皇又携着我们母子在大梁游历过几遭,据父皇所言,母妃最是流连于奉安的山水绿地,还为眼前这条河流命名为黛川。”
“后来父皇顺利即位,独宠了母妃几年,可惜好景不长,在我四岁那年,她便因病去世了。那时的事情我已记不大清了,听闻父皇一连画了数十张母妃的肖像,颓废了许久,最终又一把火把那些画作都焚了。”
姜湄听到这心中揪痛,没想到梁弈竟是比她还早两岁便失去了母亲。
她微张开迷蒙的眼,淡淡说道:“我现在的母亲是继母,我生母亦是在我六岁时过世了。”
两人初次谈及各自的身世,听闻对方亦有着与自己类似的成长经历,两人心头都愈发柔软起来,姜湄的手缓缓攀上了梁弈手臂。
梁弈的手覆上姜湄微凉的手背,“母妃死后,父皇便执着于开辟河西一带的商路,他坐上了皇位,再不能亲眼去瞧两人邂逅的西凉景色,便想与西凉通商建立邦交,以慰思妻之苦。”
“可是因着越国据着天沐从中作梗,此事一直难为。父皇因着母妃的死性情也变了许多,听宫里老人说父皇原本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现在……”
梁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就是一个脾气古怪又暴躁的老头。”
姜湄皱着眉头直起身看向他:“不可如此背后非议父母,百善孝为先,越国律法中有言,置父母者绞。”
姜湄说着说着,见梁弈面色诧然,用力抿了抿嘴,垂眸解释道:“在越国为人子女的,便是大声同父母争辩都是要受家法的,是不是梁国不讲究这些?”
梁弈摇了摇头:“湄儿教训得是,梁国虽没有越国那些夸张繁琐的规矩礼制,但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
“母妃去后,父皇更加疼爱我,我大了些便觉得他整日唠叨烦心得很,后来就直接躲进了军中。”
“自上次他病倒,我回宫时见着他气息奄奄躺在榻上,对我说了句:‘弈儿,孤还以为我们父子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梁弈面上闪过一丝痛楚,“那时我才觉着自己真够浑的。”
姜湄大为所动,她从梁弈的叙述中不难听出,这对父子之间是有着深厚情谊在的。
打她记事起,姜枫年便对自己不冷不热,莫说自己了,他似乎对所有子女都不甚喜爱,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抱过自己,更从没陪自己玩耍过。
每次父女见面,姜枫年问及最多的是她三从四德之礼学得如何,再从画诗花茶琴中挑一样考查,每每见姜湄低眉顺眼学得完满,才会让她退下。
多年雷打不动的,却是不论姜湄学得做得多好,姜枫年都从未夸赞过一句。
姜湄心中清楚,她于姜枫年来说,更像是一件精心打造的物件,只有搬到人前展示时,他的脸上才会洋溢起自豪的笑。
见着姜湄脸上神情落寞了下来,梁弈知晓自己所言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既在越国过得艰难,说明她母家对她关照亦不多。
梁弈拉过姜湄,把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清瘦的脊背。
思及父亲,姜湄更加贪恋起梁弈温热的怀抱,酒意充斥着脑袋,她晕乎乎的,鼻子也有些发酸,抬起胳膊紧紧搂住了梁弈的脖颈。
梁弈亦有些吃惊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姜湄嗡着声,鼻音浓重地低声说道:“阿弈,有你真好。”
梁弈心头微微发颤,她极少主动亲近自己,此刻又软着嗓子,明目张胆地同自己示弱,梁弈只觉得自己心里软得不知该怎么呵护她才好。
他双臂攸地发了力气,把姜湄轻盈的身子向上一抬,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自己怀里。
姜湄半坐半靠在梁弈身上,却难得地没有因着两人过分亲密的动作而挣扎,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乖顺得像只猫儿。
姜湄环在梁弈颈上的双臂仍没松开,整个人紧紧贴在梁弈身上,还兀自因着旧事伤着心。
梁弈喉头接连滚动了几下,“咳……湄儿,这几天在路上,人多碍事,你我好久都没有……”
“什么?”姜湄半睁着眼抬头望去,眸中好似蒙了一层薄雾,疑惑的神情中又仿佛夹杂着几丝含着媚意的纯真。
梁弈再难把持,低头印上了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