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阴,淅淅沥沥地掉起了雨点,澜澈苑中,郎中正在为骆襄正骨,那瓦片正好砸在他肩头处,几处伤口已处理过了,却还余大片的乌青。
骆襄额头尽是细密的汗珠,毕竟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里出来的硬汉,骆襄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却把在一旁的姜湄看得直皱眉头,景晟看得呲牙咧嘴。
那郎中也是忙活了一头的汗,摸着骆襄肩头用力一掰,只听咔吧一声,骆襄脸色一白,景晟更是吓得一哆嗦。
郎中净了净手擦了擦汗说道:“好了,好在骨头没什么事,就是脱臼了,老朽已帮他复位了,好好养着,最近别抬胳膊也别提重物了。”
姜湄行礼谢过了郎中,差了管事带郎中去领诊金,待他们走后,才与景晟二人上前关切骆襄。
“骆……骆护卫,今日多谢你了。可却带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真对不住。”
景晟也把小手搁在骆襄大腿上,郑重其事地拍了两拍说道:“经此一事,我对你再无猜忌了,原本你说留在我身边,我还是有些忧心的。”
“今朝你为了救姐姐奋不顾身,若没有你,怕是姐姐脑袋就算不开花也要破了相,谢谢你,骆襄。”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姜湄回首望去,见是梁弈正候在门外,姜湄知道他仍别扭着与骆襄相见,便嘱咐景晟道。
“晟儿,扶骆护卫去榻上歇着吧。”说罢自己出了房门拉着梁弈到了廊下。
“可查出什么不妥之处?”
梁弈摇了摇头:“那两人身家干净,也从未与可疑之人有过往来,家里近期也没有过突发横财的迹象。”
他负手而立,看着雨幕下的园子,原先眉目间的自若亦被忧虑所扰。
“我离开丰都时间太久,虽在城中也留有线人,却不能在每个人身边都安插一双眼睛,若要与他们这些常年盘踞丰都的拼城中势力,我并不占优。”
“今日之事,让我难以判断,这一遭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湄儿,这是第二次眼见着你在我面前遇险,我却没有万全的把握能护好你。”
梁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渐渐捏成了拳:“我信誓旦旦地邀你随我来梁国,却连今日那片瓦到底是冲着谁而来都查不明……”
姜湄第一次见着天之骄子的梁弈露出如此挫败的神情,她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日日贴身带着的那方丝帕,抬手去拭梁弈发丝上的雨珠。
姜湄的声音温柔动听,仿佛具有抚慰人心的奇效,她说着话,就犹如平常两人对谈时一般。
“见着下雨了,也不知道打个伞,秋雨寒气最盛,京城都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更何况在更北边的丰都呢。”
姜湄摸了摸梁弈的衣裳,微微发潮,倒是没有淋得全湿。
她知道梁弈心中焦急,自己此前多年心血尽数用在了边关与越国,如今梁帝渐渐衰老,他只得再重回梁国,接过梁帝心心念念要传于他的权柄皇位。
朝中没有助力,亲兄虎视眈眈,说白了,梁弈在梁国的处境,并不乐观。
他把他的青春热血都奉献给了战场,他除了有军功在身,有能够自保的高强武艺,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中,他早已失了先机。
今日又发生了这场“意外”,更是让他一直忧心却不敢表露出来的情绪暴露了出来,姜湄突然觉着,自己从遇到他以后,便觉着多番出手相救自己的他是无所不能的,是她可以依赖的。
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宫廷斗争,梁弈从没怕过什么,可如今他有了牵挂,一切便迥然不同了,他开始害怕,怕自己若有什么疏忽纰漏,让心爱之人受了伤害。
姜湄聪慧敏锐,自是能洞悉梁弈心中所想,她见梁弈仍然满眼的忧虑,又开口说道。
“阿弈,我随你回大梁,并非是你许了我个安稳的后半生,而是我自己死过一次后,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不愿再与你分开,便是你日后变心厌弃了我,我亦不悔。”
“人这一生,不论是如你与景晟一般生于皇室,还是像我这样生长在后宅里,亦或你军营里那些官兵,包括今日街上的商贩行人,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人敢言自己的一生顺风顺水,和美安乐的?”
“我们说好了,我不愿做你的依附品,你也不欠我什么,若我只是只脆弱的花苞,你纵使将我护得再好,轻轻一碰我亦有可能支离破碎。”
“我不想在澜澈苑中,眼看着你在外被风吹雨淋,我却只能在家中吃斋念经祈求你平安,阿弈,我要与你比肩而行,不论未来有何艰难险阻,我们一齐面对。”
“所以,你也不必再为没有回护好我而自责,今日之事,若真有人在暗处操纵,怕是这丰都繁华热闹的表象下,还不知藏了多少惊涛骇浪,让我帮你吧。”
梁弈万没想到,姜湄竟突然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平日里多半是他说,她听,她总是会在静静聆听后给出几句简短的建议,却往往都能直击要点。
可姜湄却从未主动与他探听什么,尤其是梁宫里的事,梁弈回想了一遍两人相遇至今,姜湄只对他提过三次要求。
第一次,要他带她去吃一碗面。
第二次,求他帮助那些受难的妇孺。
第三次,竟是提出要做自己争夺皇位的帮手。
他眼中情绪翻涌,若非此刻正谈论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姜湄险些又陷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瞳之中。
他一把拉了姜湄进怀,双臂不停在她脊背上上下滑动,仿佛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骨血。
姜湄近些日子里过得舒心,长了些肉,摸起来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纤瘦了。
姜湄被他抚摸得有些浑身发软,微微挣扎着说道:“你衣裳潮乎乎的,去洗洗吧。”
“我瞧涤心斋厢房中有个几丈见方的汤池,我昨日已命人注了水,这就差人去把池水烧热,你去泡泡驱驱寒,免得受了风寒。”
“我有些想法,待你洗好,我再同你讲。”
梁弈的桃花眼亮了亮,又装作忧愁地说道:“我自己去泡也是无趣,不如你便坐在屏风后讲与我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