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丞看着浑身的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几乎一片空白。
这么多年来，他也曾遭受过致命伤，但从未像这一次在完全没有任何外界力量的加持下，单从身体内部崩溃——他像是被人捏爆了心脏，七窍流血而死。
死亡后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就从楼上栽下，不老不死让他的身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如初。不过在他起身看到在场人视线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
有人故意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并且知道他无法死亡，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他这个异类。
在这种时刻，各种疑点都不会再有人怀疑。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郁丞这样一个死而复生的怪物，不论是哪个国家亦或者是江林郡的武林中人，全都惊恐不已，有不少人掏出武器，唯恐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在所有人都注视着郁丞时，仿佛从出生开始脸上就只有一种表情的唐聿修生平第一次真情实意地叹气——一步错，步步错，若是今日只有他一人在场或许还能力挽狂澜，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的郁丞却彻底坐实了他们的问题。
林琅被安排指认郁丞，那么崔来明，又会是谁出来？
眼看场面已经快失去控制，坐在场下的崔来明察觉到了危险。
其实他本应该和郁丞还有唐聿修一样进包厢的，但他本就不愿意来，口头答应唐聿修会住进包厢，实际上只派了个替身去，自己则是乔装一番混入人群中。
在郁丞被指出来的那刻，他就意识到今日之事绝对是冲着唐聿修来的，说不定下一个就要到他了。正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旁边戴着斗笠的路人却兴致勃勃地扯着他讨论。
“你说这郁丞到底是人还是什么？难道修仙者的传说是真的吗？太神奇了，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呢！”
“你难道不害怕吗？”被路人拉住，崔来明也不好太大动干戈，如今这副状况，万一人们的注意力落到他身上就糟了，只能随口问了一句。
“咱们行走江湖的，谁没见过几个死人？尤其是现在乱世，战场上更是尸山尸海，只能说现在年轻人的见识太少了。”路人不住摇头，他本身就戴着斗笠，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引得周围人都差点被撞到，引来一片怒目而视。
“不过你看起来虽然也年轻，却并不害怕的样子？”路人反问他。
“其实我也很害怕。”崔来明敷衍地说，“所以现在想离开了。”
闻言路人突然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很尖，这样笑起来令人极其不适。
“你害怕？真没想到，竟然能在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崔来明心下一沉，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远处已经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不是梁国右相吗？你打扮成这副模样躲在这里干什么？”
这个声音让唐湛都看了过来，在场有些梁国百姓已经睁大了眼睛。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人缓缓向着崔来明的方向走来。在他走过时，周围拥挤的人群都主动散开了一条路，还有不明所以的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被周围人科普。
“那个人是谁？”
“还记得之前梁国内乱吗？就是这位，梁国左相！”
“王家上下都是前朝余孽，除了王印以外被满门抄斩。王印在天牢里历经酷刑后被贬为庶人，我还以为他早死了。”
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如今的颜彦谦一步一步走到崔来明的面前。
距离上一次两人这样面对面，已经过去了许久。那个时候他们还分别是梁国的左相与右相，在烽烟四起的皇宫中，带领军队的王印闯入大殿，最后一败涂地。
如今，一败涂地的人也该换一换了。
“没有派人追杀我，或许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了。”
颜彦谦说。
“也是，你估计从来不会想到，被你认为是蠢货的我，有一天也会知道那个秘密。”
崔来明的瞳孔紧缩，他下意识地想抬手，但颜彦谦的声音比他更快地响起。
“——你才是真正的南平后人。”
接二连三出现的爆炸性消息让在场众人都快回不过神了，只有李少阳非常富有商业精神地开始兜售小吃和茶水。
“不可能……”崔来明反驳。
“不可能？”颜彦谦步步紧逼，“太祖皇帝在将南坪皇室孩子转交给江陵崔氏时，曾互相通信数次，并且在信中留下了一个关键性证据。”
“那就是南平皇室虎符。”
“信中最早的崔家主与太祖皇帝的字迹历历在目，并且皆有印记。哪怕现在的崔家主与皇帝过来，也是绝对挑不出错的。”
颜彦谦说着，当着崔来明的面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他将信展开。
“崔来明。”他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切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崔来明平静地说，“你大可以伪造一封信，然后说这是太祖皇帝和崔家主的手笔。毕竟——”他环顾四周，“在这种氛围下，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有人相信我，也无法有人替我作证。”
“可实际上，你也不能保证信是真的。”
他说的是义正言辞，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污蔑罢了。
“怪不得当初朕妹妹明明做得还挺不错的，却在你的舆论下显得像个有史以来最昏庸无能的皇帝。你这倒打一耙的能力确实强。”
眼看颜彦谦确实无法证明，崔来明即将扳回一城时，他旁边的路人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路人的声音低沉许多，也更……熟悉许多。
崔来明一下僵住，生平第一次，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的勇气。
“本来朕是不打算来这武林大会的，毕竟梁国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一旁的路人将斗笠摘下，帷幕垂落，露出一张崔来明再熟悉不过的脸。
“不过前段时间突然收到了一封信，说让朕来看看，还说如果朕不来绝对会抱憾终身……还好朕来了，不然可就赶不上这样一出大戏了。”
李弘渊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看上去无比温和。
“你说对吧，朕的好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