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程老爷子就看见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关的就是自己心心恋的孙子。
他颤颤巍巍往里跑,一把扶住牢门,对着里面喊:“安晓,安晓啊!”
大牢里面昏昏暗暗,张老三怕程老爷子摔着,连忙跟在他身后。
这样的景象尹老九见得多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楚锦河说道:“你们最好快些,毕竟是县丞下令严格看守的犯人。”
楚锦河点头,从怀中摸出半块银子,不动声色的塞给尹老九:“多谢尹大叔,我们知道分寸。”
尹老九眯眼,悄悄接过银子,慢悠悠走到外间守着,等着他们出来,心想这丫头还真是会做人,虽然他是看在楚锦河身后盛家的面子,但又银子拿,他心里更加高兴。
楚锦河慢慢往里走,牢房中一个黑影动了动,抬起头,声音嘶哑的问道:“爷爷?爷爷你来救我了吗?”
牢房里不通光,只有几盏柴油灯,灯芯一晃一晃,只照的到走廊附近,因为是劣质的灯油,味道还出奇的难闻,楚锦河一时看不清说话人的面貌,不过听声音的确是个少年的声音,看来是程安晓没错了。
“是我,我来看你了,你有没有受伤?”程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程安晓。
程安晓哼哼两声,从大牢里面爬到牢门口。
见他是爬过来,程老爷子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等他怕到灯光能照到范围,楚锦河就看见程安晓拖着两条腿,仿佛没了知觉。
程安晓是个很瘦弱的少年,他虽然趴在地上,看身型比楚锦山高一些,他脸上有着污渍,但不难看出清秀的相貌,楚锦河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弱少年有勇气敢对周蛮子动手。
“他们对你动刑了!”看着孙子屁股上早就干涸的血迹,程老爷子气的眼睛都红了。
“打了几通板子,看着严重,其实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程安晓鼻子一酸,他正是年少轻狂的,周蛮子想强抢民女,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路见不平后悔,就是进来了三四天挨了几次毒打他都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只是亲人一句问候,他就委屈的湿了眼眶。
楚锦河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程安晓身上的伤口,确定只是严重的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才放心,要是伤到了骨头,他下半身就该瘫痪了,先不说一个残废下半生多痛苦,残疾人可是没有科考的资格。
楚锦河向程老爷子解释了一下程安晓的伤口,程老爷子果然松了口气,他清楚孙子的脾气,变成废人他会难受,但也会接受,如果不能科考,他寒窗苦读十年,到头来一场空,这孩子怕是得疯。
程安晓抬头看楚锦河,疑惑问道:“爷爷,这位是?”
“是你姑姑的女儿,按辈分是你表妹。”程老爷子向程安晓介绍,后面又说道:“这几日家里想尽了办法想进来看你,但是都被拦在门外,还是你这表妹找关系让我们进来。”
程安晓诧异的看了看比自己还小一些的楚锦河,他听说过自己是有一个姑姑,但是很多年都没有走动过,原因他多多少少从自己母亲嘴中听到过一些,能找到基本没有走动的姑姑家,程安晓估计爷爷为了自己估计跑断了腿,他感激的对楚锦河说道:“表妹的恩情安晓感激不尽。”
楚锦河小时候喜欢看武侠剧,里面哪些大侠和那些他叫这着表妹的妹子最后都有一腿,导致她觉得表妹这个词很腻歪,一听程安晓叫她表妹,一身鸡皮疙瘩就往地上掉,她只能回应程安晓尬笑。
随后程老爷子和程安晓说话,楚锦河给了十来两银子给张老三:“礼叔,程家表哥身上得上药,你到回春医馆找袁大夫,让他给你开一些治棍伤的外敷药。”
程安晓身上的伤口不少,没有衣服遮挡的脸庞和手臂都有淤青,看上去是拳脚相加的伤口,臀部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是不处理很容易感染,这个时代没有青霉素,伤口拖久了腐烂流脓一个高热就能要人命。
张老三郑重的点点头,接过银钱便出去了。
“安晓你别害怕,爷爷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程老爷子摸了摸程安晓的脸,嘴上不知道是安慰程安晓还是对自己说。
程安晓苦笑,声音更加嘶哑:“没事的,我不害怕,李婶子家的女儿最后怎样了,我记得我扔石头打伤了周蛮子,他抓了我就没管她了。”
程安晓的事情程老爷子在三房的时候和张老三细说过,上河村有一户李姓人家,这户人家和老张家有点相似,只不过他家五儿子以前服了兵役,在边关战死了,只留下妻子和一个女儿。
留下的这个女儿长相颇好,如果是富贵人家那是好事,可惜她一无兄长二无父亲庇护,李家有个老爷子,不知听了谁的撺掇,把这个没了爹的女儿买给了周蛮子,这个姑娘的娘亲几乎哭瞎了一双眼,姑娘也自尽了两次,都被拦下来了,可见周蛮子的声名狼藉。
周蛮子上门准备接人那天,就发生了程安晓一腔热血的一幕,两块石头,砸的周蛮子见了血,这才有了程安晓关进大牢的事。
听到程安晓问话,程老爷子喉头仿佛被掐住一般,半晌才开口:“你被抓走的第二天那孩子就被带走了,如今怕是已经进了周蛮子的后院。”
不是所有人都有程安晓的拔刀相助,程安晓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原来他的鼓起勇气也并不能改变什么,那姑娘没有父兄庇佑,平日已经是过得小心翼翼,没有想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可恶!当初我不该那么莽撞!”程安晓一只手锤向地面,心中无比后悔,他并不是后悔出手惹到了周蛮子,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想到更周全的法子。
少年一腔热血的样子从来都是楚锦河所欣赏的,就算程安晓惹了这样大的事,程老爷子也未曾责怪他一句,可见程老爷子治家还是颇有文士的傲气,就这一点让楚锦河原本还对程老爷子几十年不见程氏的冷酷印象稍微改观一点。
“呼,爷爷,我怕是出不去了。”程安晓深呼一口气,慢慢向老爷子说道。
程老爷子被这句话惊的差点撅过去:“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进来那天,亲耳听见周蛮子和狱卒吩咐十天之内让我病死狱中,爷爷你们不要为我奔波了,保全自己就好。”程安晓苦笑,病死狱中,无非就是对自己动刑,伤口破裂折磨到发高热,只要是病死,就是以后有人要为他主持公道,也没法找由头,在踏进这个阴暗的时间前,他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肮脏手段。
程老爷子一把老泪流出,咬咬牙:“安晓你别怕,爷爷,还有办法!”
他说的八成是他和张老三说的那个法子,楚锦河叹气,对欣赏的人,她一向不吝啬自己能否帮忙的能力:“或许我能救你出去。”
这是他对程安晓说的第一句话,让程安晓很多年后都记忆深刻。
出去买药的张老三很快就回来了,因为楚锦河是老熟人了,袁大夫把药配的很快。
程安晓是男子,他伤在臀部,楚锦河便到外间避让,让张老三帮忙上药。
牢房的外间是牢头们的‘值班室’,此时尹老九就坐在那儿,手上剥这花生米吃,见楚锦河出来,一只手指了指里面:“丫头,你要救那孩子出来?”
看来里面说话更本不隔音,起码尹老九把他们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楚锦河点头:“那是我表哥,周蛮子想要他性命,我一家子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救出来。”
尹老九摇摇头:“那小子是童生吧,周公子还没胆子随便弄死一个读书人。”
周公子是衙门里办差的人对周蛮子的称呼,他爹是县丞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谁也不想让上司听见下属这么叫自己儿子,尹老九是万年老油条,细节上也不让人抓自己把柄。
楚锦河心思一动,尹老九在提点自己,她做出愿闻其详的动作。
尹老九笑了笑:“新县令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是寒门学子出身,对读书人格外爱护,衙门死个读书人会让他跳脚的,周公子给我们的意思是先让这小子点苦头吃,过两天给他五十杀威棍然后扔出去。”
楚锦河挑眉,五十杀威棍?那还不是要了人命,随后她看了看尹老九随意的表情,想到他既然说周周蛮子不想触新县令霉头,不想死人,那五十杀威棍下去...不就是打残?
周蛮子好歹毒的心,读书人残疾就没有科考的资格,对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学子来说,的确是比死更痛苦的事。
“请尹司吏指教。”楚锦河站直身子,多少听出了点尹老九的意思,他既然和自己开口说这么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