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九坐好,一只手撑着额头,似乎非常漫不经心:“丫头可知道我们刑部的司吏手下都有一点小技巧,我手下执棍子有几个老手,他们有一门功夫,用块布包住豆腐,二十棍子下去,布变得破烂,豆腐却完好无损。”
他似乎是和外人聊天一般,带着聊八卦的语气,眼睛却看着楚锦河。
楚锦河再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她这脑子也白长了。
在前世的时候,她有看过一些古代的奇闻异事,其中就听过这种事情。
衙门的吏员和狱卒不算是正式官员,工资非常低,基本养活不了自己,公职没有钱,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捞油水。
比如狱卒,他们练就一手杖罚的好本事,开始用布包住豆腐,一杖一杖下去,外重内轻,布碎而豆腐不损,反之内重外轻,布完好无损,而里面的豆腐碎成渣。
若是受刑的犯人给他们贿赂,他们自然是外重内轻,表面上打的皮开肉绽,其实内里并没有多少痛楚。
哪怕这犯人没有贿赂,而他又有仇人,他仇人给狱卒塞了银子,那自然是外轻内重,表面上只是伤口淤血青紫,连皮也没破,实则内脏都给打碎了,出去人还是好好的,不出两天就得丧命。
能练就这些功夫的,都得是十几年的老手,而这些老手,都是尹老九手下的。
楚锦河嘴角一勾,一个白身,能在鱼龙混杂的衙门混到这个位置的确不简单。
尹老九给自己到了杯茶,呼噜喝了一口,周蛮子的确交待他给程安晓五十棍子,他是周县丞的下属,自然不敢违背,但是动手的是他,五十棍子是那种打法,却是他说了算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尹老九已经说的这样明显,楚锦河心想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她原本想,实在不行她就去盛家找盛传玉,只是盛家帮过自己一次,再去就有点厚脸皮。
但是他们对盛传玉是救命之恩,大户人家也不愿意欠人人情,程安晓在大牢已经受了不少折磨,盛家开口,保他活着出来时不成问题的。
楚锦河自然不会看不懂人脸色,当即表示自己很有兴趣。
尹老九笑笑:“我手下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人,要是拿人钱财,就会替人消灾。”
说到拿人钱财,尹老九抬眼看了楚锦河一眼。
楚锦河一愣,嘴角抽搐了一下,都说这些底层的衙役手黑,果然没错。
“这是五十两,尹大叔笑纳。”楚锦河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心疼的滴血,尼玛她赚个钱容易吗,怎么花钱比挣钱还快。
“五十两买一条命你还赚了。”尹老九笑嘻嘻说话,并没有结过楚锦河的银票,他把杯子放下,对着外面喊道:“别在外面发呆了,楚姑娘给了银子喝茶,进来拿吧。”
他话音刚落,从外面鱼贯而入四个狱卒打扮的汉子,脸上都是笑嘻嘻,其中带头的狱卒收下楚锦河的银票,朝楚锦河拱手:“谢过楚姑娘了。”
楚锦河干笑,看了尹老九一眼,这几个应该就是负责执刑的狱卒,这钱是用来打发底下这群‘小鬼’的,看来尹老九并不完全是故意坑自己银子。
尹老九眼皮子还真没那么浅,毕竟是忽悠自己上官的事,不给点好处给自己下面的人,谁愿意帮你,收了钱就是共犯,他们就是一体,这是衙门了最基本的处事方式。
再者他愿意帮楚锦河已经是给她面子,收买人的小钱他可没破费的义务。
外间絮絮叨叨一会,大牢里面也也上完药了,尹老九担心时间长了碰到周蛮子,便让楚锦河们先出去,三天内在大牢门口接人。
程老爷子虽然恋恋不舍,但也知道待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并没有纠缠,跟着楚锦河出了大牢。
到了大牢门口,程老爷子眉头紧皱,楚锦河担心他还想着他那鱼死网破的主意,叹着气和他说了尹老九和她的交易。
程老爷子和张老三同时震惊,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大牢,尽然有如此之多的兜兜转转。
但结果是好,程老爷子原地踱步,嘴里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楚锦河,随后又说道:“我听你母亲给你取的小名叫阿雅,我便也叫你阿雅,今日之事我真的太谢谢你,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阅历人脉竟然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广泛。”
程老爷子说的这个话楚锦河并不居功自傲,程老爷子是文人,结交的都是一些清高的文士,狱卒是在大周属于三教九流,一般人不喜欢,文人就更讨厌,更不会去结交,只是她刚好碰了个巧,还是是沾了尹玲的光,这就是传说中的‘关系户’吧。
楚锦河想的比较单纯,压根没有想到尹老九那老奸巨猾之人可不是看他女儿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友关系,他看中的是帮过她一次的盛家。
“那五十两银子我回家之后,一定凑齐给你。”程老爷子郑重的和楚锦河继续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楚锦河正要点头,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帮程老爷子找到关系已经是帮忙,既然是为了他大孙子,程家出钱也是应该的。
可惜她还没说完张老三就先开口了:“哪儿能让您出钱,您就是把钱送来兰栀也不会收的。”
楚锦河撇嘴,好吧,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张老三说的没有错,就程氏那性格,能看到老爷子上门就感动的落泪,更别提收老爷子的钱。
“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是安晓惹出来的事,你们能帮忙我就很感激了,没有还要你们花银子的道理。”程老爷子摇摇头,看着张老三放缓语气,能教出程安晓那样脾气的孩子,程老爷子自然也是一副正直的性格。
两人扯了良久,见天色渐晚,才准备回去,程安晓的事有了眉目程老爷子迫不及待要回家去,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的消息呢。
张老三帮他叫了辆牛车,嘱咐赶车的汉子务必送到家门口,汉子点点头,笑着调侃这怕不是岳父,惹得张老三红了脸,他这个岳父几十年没见过,着实让他有一种毛头女婿见岳父的殷勤。
楚锦河和张老三也回了家,一会到家程氏就迫不及待的问张老三情况,张老三和她一一道来。
楚锦河热的不行,洗了个澡,老张家以前都是没有单独的洗澡间,只有一个公用的打木桶,谁要洗澡就把木桶抬到房间,然后自己去提水。
三房刚建房子的时候楚锦河就觉得这太麻烦了,干脆单独建了洗澡房,等房子全部建好,她还打算在澡堂旁边搞个蓄水池,到时候搞个引水杠杆,用竹竿做水管,取水就方便多了,还不用担心打湿房间。
没过两天程老爷子亲自来了一趟,告知张老三程安晓已经被接回家了,他屁股被打的开了花,但只是皮外伤,不过不能走动,等好了他会让程安晓会登门拜谢。
张老三笑着说说不用这么客气,程老爷子把楚锦河单独叫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递给楚锦河。
“这是三十两银子。”程老爷子有点窘迫:“家中一时间暂且没有那么多钱,等我过两日攒够了在给你补上。”
楚锦河并不稀奇,普通人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已经不容易,老张家这么大一家分家的时候老爷子也之说家里只有二十两现银。
程老爷子能在两天时间筹到三十两已经很有诚意了。
程氏看的一呆,当然不会收他父亲的钱,忙说不用。
但程老爷子似乎看出家里掌管银钱的是楚锦河,钱都是递到楚锦河手上的,楚锦河眼神飘忽,嘴上说着客气了,收钱的手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程老爷子难得笑了笑,自己这个不熟悉的外孙女,表面憨厚,内心也是个小滑头,他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喜欢,他性格严格,程家小辈是他看着长大的,都对他很畏惧,基本没有一个像楚锦河这样完全不害怕他的子孙辈。
程老爷子还有话要单独对女儿和女婿说,先进了主屋。
等他们都进去,楚锦河面无表情,两条腿一窜。
于是卯生一进院子,又看见自家姐姐撅着屁股,趴门上开始了听墙角。
“经过这次事情,我很感谢你们。”程老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能帮上忙就好。”张老三拘束的声音,看得出面对老爷子的道谢,这个汉子并不是很自在。
“父亲不用道谢,我们应该做的,安晓也是我的侄子。”这是程氏特有的柔弱语气。
程老爷子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道:“安晓欠你们一个人情,今后我会让他长来你们这走动,给你们帮帮忙。”
程老爷子说完,屋子里安静了一下,程氏压抑的哭泣声又开始响起。
楚锦河摸摸脑袋,叹了口气,这次能理解程氏为何哭了,程安晓是程家的长孙,程老爷子说让他好了后常来走动,那就是说,从今往后程老爷子原谅了程氏,不在和程氏有间隔,程家和三房正式走动。
程氏几十年的心理枷锁,完完全全被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