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笠喝了口茶,在六营之前夜袭计划里,就是因为他们发现在大周的将领之中有人通敌,把消息送出了大周军营,所以他们才会改变主意,将计就计的来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看来这场完胜的战斗结束,萧呈焕就要开始收拾这位叛国的将军了。
跪在地上的人年纪看上去并不大,最多二十四五,比萧呈焕大那么一点,听到萧呈焕嘴里所说的何家,赵笠眼眸低垂,眼中闪过深思。
萧呈焕这一番话下来,若是一般人,不论内心是羞愧还是没脸没皮,多少会有些情绪表现,更何况崔武治还是个军人。
但此刻,底下那位年轻的将领没有任何表情,反而是冻得发紫的嘴唇漏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抬头直视萧呈焕的眼睛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外祖家为大周征战,一身的忠义名声,但下场如何?箫将军你告诉我。”
赵笠眼中是漫不经心,他用一只手按住嘴唇,挡住唇角与崔武治一般无二的讽刺笑容,见萧呈焕久久没有作答,他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萧主帅,崔将军的外祖何氏一族在去年那场安定首府的叛国案子中有所牵扯,如今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萧呈焕表情僵着,去年那场安定首府的案子就是他曾经的下属办的,这场叛国案让皇帝几乎气昏了头脑,不仅幽禁了一位皇子,还牵扯了不少的官员。
当时萧呈焕就在京都,而且就在天子身边,这场案子牵连了数以百计的官员,其中有多少冤案几乎整个朝堂大臣都心知肚明。
以武将为官何家就在这其中,何家曾经在萧呈焕的萧家麾下做过事,以前在边关镇守,何家人为将时,杀得柔部人对何家几乎咬牙切齿,就这样一个武将世家,怎么可能会叛国,明显就是被冤枉的。
“萧将军,你怎么不说话了。”崔武治轻轻笑着,眼中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恨意:“我从小长在外祖家,一身武艺都是几个舅舅教的,他们从小就跟我说我以后为将,一定要忠于陛下,保于大周,就这样的一家人就然会被叛国罪株连了三族。”
萧呈焕嘴唇紧抿,看着跪在地上却挺直了脊梁的崔武治,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朝臣一份莫须有的奏折,那昏庸的老皇帝连查都不查就定了罪,朝廷上的文官多的是与我外祖武将之家不和,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是诬陷,狗皇帝宁杀一百,不放过一个,他不是冤枉我何家叛国吗?那我就叛一个给狗皇帝看看。”崔武治对着萧呈焕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恨意的宣泄,他双眼都开始充血。
“你,疯了,你外祖家已经没了,但你做了这样的事,你崔家怎么办,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萧呈焕还是不能理解崔武治,他尽量与崔武治换位思考,若他是崔武治,不说内心那种正直感,他也无法做出叛国这种事情,何家的事情的确是个惨剧,崔武治是外孙,所以躲过了株连的三族之外,不至于也被牵连到那场叛国案。
就算憎恨皇帝的昏庸和滥杀,崔武治可还有崔家啊,何家已经没了,叛国一事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这样明晃晃的犯下,不是连自己都崔家也要毁掉吗,毕竟来边关的将军皇帝都不放心,早在他们来边关之前家人就都由皇帝软禁了。
“无妨,我母亲早早便去世,我那狠心的父亲早就在妾室的撺掇下把我划出了崔家族谱,赶出了家门,我虽然姓崔,但从小是在何家长大的,与我而言,何家才是我唯一的家。”崔武治冷漠的说着自己的崔家,但提到何家,他眼神才变得稍微有一丝暖意,但这股暖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崔武治的眼中又恢复了那股滔天的恨意:“萧将军,你知道吗,在叛国案发生前,我舅舅刚准备安排我与表妹定亲的事情,这一场屠杀,毁了我的大家,也毁了我的小家,是皇帝不仁,我就要让柔部踏平大周,踩到狗皇帝的龙椅上,我就是要看着狗皇帝也成为阶下囚,任人宰割的滋味!”
崔武治说的亢奋,但萧呈焕听不下去,他走到崔武治面前,狠狠给了他一拳:“所以你就能看着柔部哪些蛮人踏破我们的河山,杀死我们的百姓!你是将军,你要把自己的将士送到柔部人的屠刀下面,就算皇帝不仁,他的错你要让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将士承担吗!你这个混蛋!”
萧呈焕是自小习武,常年在边关的,这一拳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只把崔武治打的往旁边一趴,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水,还夹杂着几颗牙齿。
崔武治也算是一个汉子,愣是一声喊疼都没说出口,只是等他在爬起来,两个眼眶通红,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看得出来,萧呈焕的这些话也曾是他天人交战时的想法,只不过他年少气盛,最终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此刻也不是未曾后悔过。
“若是我没有察觉你叛国行径,还是按原计划出击,到时候我派遣出去的近两万人可能都会成为柔部人的瓮中之鳖,你要害死两万多人。”萧呈焕指着崔武治的鼻子说道,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何氏一族是冤枉的,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不能原谅你的做法,待这场仗打完,我会带你回京都,由陛下处置。”
崔武治猛的抬头,眼中刚流露出的悔恨又变得无比憎恨,他的脸高高肿起,快速的反驳声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萧将军,你直接处死我吧,我对不起的只有将士和百姓,而不是那个狗皇帝,我宁愿死在大营,也绝不回去由狗皇帝处置我,他没那个资格!”
萧呈焕额角青筋暴起,看着崔武治道:“由不得你!”
他说完,把门外的亲兵叫进来,把还在反抗的崔武治用绳子绑好,强行押了出去,在回京都之前,这位年轻的将领会在大牢待一阵子了。
等大帐人出去,大帐内又只剩下赵笠和萧呈焕了,赵笠看着崔武治被拖走,待到大帐安静下来,他才漫不经心的对萧呈焕说道:“萧主帅,你似乎对这位崔将军有爱才之心,做什么还要把人送回京都,你明知道以陛下的脾气,崔将军若是送回了京都,只有死路一条,而对崔将军而言,死都是小事,你把他送回仇人面前这一举动,无异于对他最大的折辱。”
萧呈焕慢慢走回自己的桌前坐下,听到赵笠漫不经心的开口,眼神似笑非笑的看向赵笠:“赵大人,你似乎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看的特别明白。”
赵笠笑而不语,转而避开了这个话题,他不急不缓的开口道:“不知萧将军今日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话题有回到了赵笠刚进大帐时候的样子,萧呈焕似乎也不想再崔武治的话题上说他太多,他看了赵笠一眼,慢慢说道:“我决定让你成为整个左军的大将军,带领左军六个营。”
赵笠喝茶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看向萧呈焕严肃的表情笑了笑:“萧将军你可真是抬举我,我一个京都来边关随便玩玩的纨绔子弟你让我带近三万的兵,将军也太抬举我了,你不怕我把你这整个左军六营玩的全军覆没吗?”
萧呈焕嘴角紧抿,他看着赵笠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安庆王殿下,您是吗?”
这一句话里,萧呈焕没有按照军营的规矩叫赵笠为赵将军或者赵大人,他在安庆王殿下五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我是。”赵笠收起笑脸,慢慢吐出两个字。
“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能在我之前发现大营有叛徒,一个纨绔子弟能想出将计就计调虎离山的计谋,一个京都废物敢明知是九死一生还敢亲自做诱饵,赵笠,你不是。”萧呈焕脸色也恢复面无表情,一句又一句的反驳赵笠。
赵笠没有说话,眼中又恢复了漫不经心,还是一副纨绔子弟作风。
他说不说话萧呈焕并不在意,萧呈焕继续说道:“以你在京都的名声,我原先也以为你是个被富贵养废了的皇族子弟,但在军营这些天接触下来,很明显你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京都为什么要伪装成这个样子,但你头上顶着安庆王的头衔,我觉得你能像你父亲一样,成为大周百姓所景仰的人物。”
赵笠看着萧呈焕笑了笑,萧呈焕的话并没有任何地方打动他,所以他只是随意的点点头,说出很平淡的几个字:“随便萧将军安排,你是一军主帅,你说了算。”
“希望你对得起我的辜负。”萧呈焕默默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赵笠看了萧呈焕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慢慢起身,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去,等走到了门口,他背着身子慢慢说完一段话:“萧将军,如今的这位皇帝,真的值得你萧家的效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