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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四目相对,仿佛空气中都残留着火药味儿。

最终还是年羹尧先一步败下阵来,他蜗牛一般的慢慢走到了妹妹身边,心下怒气更盛,却不得不忍气吞声,恹恹的道。

“你拦我做什么?”

他眼眶泛红,眼珠上遍布的血丝清晰可见,双拳紧握,因太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也因着急促的呼吸而不停起伏,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现在还活着,我还掌着兵权,我还是大将军,他就敢这么对你,要是我死了呢?!”

年羹尧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他如今权势滔天,所向披靡,皇帝就敢在多年前开始算计暗害,若是他有朝一日一无所有,甚至于连命也丢了……

嫔妃们的争风吃醋,当权者的出手暗害,枕边人的防备下套……要是当真有那一天,他的妹妹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这跟剜去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年羹尧瞧着妹妹哭花的脸,红红的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毫无形象的蹲坐在了地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股泪意,咬牙哭了出来,像是小时候发誓要保护妹妹那样,仰起头看她,大声喊道。

“要是我死了,他又会怎样糟践你?!”

年世兰同样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被他难得的狼狈模样逼的鼻尖酸涩,她伸手将眼泪抹去,手臂都在颤抖,无措的去拉扯他的衣袖,口中喃喃道。

“哥哥,你起来,你快起来,你起来啊……”

兄妹二人一母同胞,轮廓模样总是有几分相似的,年羹尧即便是粗犷了些,面容怎么也算不得丑,只是这会儿,他却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没有半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和张扬得意。

因为他突然间崩溃的意识到,他手中所握有的一切势力与兵权,并不能如他所想那般,使他唯一的妹妹在皇宫里安稳无忧,反而成了一股害人的慢性毒药,一步步的朝着她腐蚀而去,直至穿肠烂肚,不可转圜。

他以为他站得越高,妹妹的靠山就越稳当,他以为他为大清立下赫赫战功,妹妹的日子过得就越有底气,他以为他只要一日不倒,妹妹就可以舒坦得意,不必再有烦心之事……

却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做的再多,都抵不过上位者一个怀疑的念头。

原来他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忌惮了,所以暗自出手,害死了妹妹腹中早已成形的孩子。

这还不行,因为他还不够放心,所以自那次起,妹妹的屋里就多了一味象征宠爱与看重的欢宜香,一用就是十年。

十年啊,欢宜香里面暗含的麝香,想必已经彻底的熏坏了妹妹的身子骨……

年羹尧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抑制不住自己心底阴暗如烈火灼烧的汹涌澎湃,只能呆呆的看着妹妹扯自己衣袖的手,眼珠子僵硬的动了动,随即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哽咽着说。

“那麝香,应是来自西北的,或许,或许还是我回京之时,亲自带回来的……”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眼下这般伤心过,伤心到五脏六腑都透着利刃划过的灼痛,他开始怨恨,暴开始怒,却又愧疚,他不敢抬头,只觉得喉间干涩,嗓音发抖,艰难的道。

“是,是哥哥害了你啊!”

他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颤抖的声音盘旋在空荡荡的殿内,恍惚间,却被一只手拨开遮掩在脸上的手掌,朦胧间,只看到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神色柔和,只手为他擦去眼泪,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的说。

“不怪哥哥。”

年世兰抿紧了唇,再次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怪哥哥。”

她眼眶泛红,执拗的拉住他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发现自己力气不够,索性也随他一起席地而坐。

年羹尧愣愣的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的摇头,爬起来就要拉她。

“妹妹,你起来,你不要坐在地上啊……”

年世兰倔强的一动不动,有种近乎于和缓的平静,侧目看他,突然笑了笑,说。

“哥哥,我们坐在这里说说话吧,自从我入了王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年羹尧怔怔许久,默不作声的又坐了回去,他仍旧低着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妹妹,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不好。”

她幅度很轻的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手指抚摸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在难得的静谧中,轻声说道。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们没有破釜沉舟的资本,我们的身后,还有家人和族人,哥哥,我们赌不起。”

年羹尧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很难受,是那种窒息般的难受,他情愿自己的妹妹永远娇纵跋扈,永远会不计后果的任性,也不想让她为了所谓的大局不得已的后退一步又一步,不得已的咽下所有的委屈与难过。

良久,他才抬起眼,语气艰涩的问道:“那你呢?”

年世兰愣了一下:“我?”

年羹尧定定的看着她,眼中血丝愈发明显:“你的委屈就白受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年世兰微不可察的扯了扯唇。

“当然不会。”

她眉眼弯了弯,近些时日来面颊过于消瘦,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容色绝丽,无人能及,对着自己最亲的哥哥,这么笑起来,倒有些像是未出阁时的轻松自在。

她认真的说:“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做应该做的事,哥哥,以后你一定要听我的,你的命是命,家里人的命也是命,知道吗?”

年羹尧本想反驳,可触及到她暗含伤怀的目光,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

长春仙馆的门终于打开了。

这对于胤禛来说,属实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他近乎是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来请他的颂芝,再三确认:“当真是贵妃在等朕吗?当真是她要朕过去吗?”

见颂芝点头应声,他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大步往长春仙馆而去。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了脚步,许是近乡情怯,他心中忐忑不安的很。

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瞧着那美丽不减曾经的人,他有些恍惚的出神,又发觉他消瘦许多,更是心疼不已,不知所措的说。

“你……我来了,你终于肯见我了。”

女子神色冷淡,偏偏容貌极为昳丽清绝,分明是抬眼望他,眼中却好似没他这个人。

“因为你的忌惮和防备,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她声音不急不缓,迎着他愈发苍白无力的脸色,说道:“我的孩子没了,甚至我连日后再次做母亲的机会,也被你轻而易举的剥夺了,可恨我跟个愚蠢的傻子一样,还以为你是真心待我……”

胤禛心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发觉自己有些听不下去曾经造下的罪孽,慌忙道:“我们会有孩子的,世兰,后宫所有孩子,都可以是你的孩子!”

他急促的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极度的恐慌中,只能小心翼翼的说:“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淑和,温宜,你想要哪一个,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好不好……”

胤禛隐约察觉到她神色怔了怔,眸色微动,好似动容,却又在那一瞬间竖起心防,听她心如死灰般的陷入往昔的痛苦记忆中:

“你因为忌惮我哥哥,就让我这么多年来所念成空,生不如死,他们,他们都不是我的孩子,我何必要他们呢,又何必再让你多疑防备呢,当年那个被你亲手害死的,还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胤禛站在原地,气息浑浊颤抖,浑身僵硬,身形好似在那几句话中佝偻了下去,当真尝到了何为肝肠寸断。

他只觉得眼眶一热,握紧的掌心被掐的刺痛,面色惶然,几乎是祈求的看着她。

“世兰,我把弘历记在你的名下,改了玉牒,以后,他就是你的孩子,他也是年家的孩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