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家中木板,做个小凳子。”
“姐姐,这是做给我的吗?”
“是。”
岁朝询问:“为什么?”
岁星没有多说,只道:“因为你的凳子坏了。”
“你好像变得不太一样。”岁朝直接抛出了探询,“感觉之前的姐姐,并不是很喜欢我。”
岁星反问:“是吗?”
【她在试探我。】
闻言,岁朝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遭遇同类的激荡。她已经知道,眼前人并没有因穿越落后时代,而生出高高在上的傲慢,相反,她很小心,很敏锐,即使面对十二岁的她,也抱有十足的谨慎。
岁朝是一个逻辑非常缜密的人,她不会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接下来,她要进一步确认岁星穿越过来的时间点,这将直接影响她对她秉性的判断。
“姐姐,难道你不记得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吗?”岁朝一字一顿,沉着而坚定地道来,“六岁,你把我扔进冬天冰冷刺骨的河里,在岸上冷眼看着我挣扎,以此取乐;七岁,你让我洗全家的衣服,做全家的饭,慢一步就对我非打即骂;八岁,你把一窝毒蛇放进我的被子里,让我自此再不敢睡在床上;九岁,你故意把我丢到县里的大街,我差点被人贩子抓走;十岁——”
说到此处,她听见了岁星的心声。
【她有之前的记忆。她改变的节点,应该就在前几日被原主诬陷导致跪罚的时候。是因为那场病吗?她大概率已经不是原本那个岁朝了。】
闻言后的岁朝,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急剧收缩,那种被洞穿内心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沉默很久之后,她还是弯曲着僵硬而麻木的膝盖,蹲下了身,手带着弱不可察的颤抖,抚上凳子,心中极为坚定地想:这个人坏事做尽,我把毒药抹于凳面,只要她加以触碰,就会双手溃烂。
想完之后,她立刻止住所有芜杂的念头,在心中接连不断地默背起诗词歌赋,以防止真实想法的泄露。
她不敢抬头去注视岁星的所有动作,只用余光悄悄看着她,见她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未察觉到丝毫异样,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用斧头精细地打磨着凳面那些粗糙和尖锐的部分,一边应着她先前的话:“妹妹,对不起。”
确定岁星并不知晓她的心声后,岁朝舒了口气。
现在的她急需一个缓冲的环境,她极速而短促地“哼”了一声,起身匆匆离去,等到后面几步,几乎是在跑。
关上门之后,她依旧久久不能平静。她将手按上心脏,想要抑制那不受控的跳动。
强烈的兴奋感在她心中激荡。
在这个陌生的异世,每一寸土地,每一方空气,似乎都罩着层与她格格不入的迷雾。
她不敢相信,竟还有一个遭遇相似的人,与她的命运猝不及防地交错。
既知同途,便惜相遇。在她看来,这绝对是惊喜,是馈赠。
此刻的她,像是在混沌中徘徊许久的迷鹿,突然听到了同类的呦鸣。她既急切地想要将心底积压的情绪全盘托出,又无比渴望倾听岁星的经历和感悟,仿佛这样就能在这错位的时空中,找到停靠的港湾。
尽管很多文学作品都曾发出告诫,独在异处,最要小心同乡人,但是,一向理智先行的岁朝,此时,却迫不及待想豪赌一把人性。
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后,她实在太压抑了。
沉重的孤独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每一个陌生的面容,每一处迥异的风景,都像细密的针,不间断扎刺着她的心。
这样不绝如缕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憋出病来。
况且,她觉得这次,赌赢的概率很大。
她想,如果她被一个掌握了心声的人欺骗或背叛,那在这异世,她也活不出什么名堂了。
第二天一大早,岁朝主动与岁星搭话,带她去到了院外僻静处。
她几乎是开门见山:“你是穿越者,对吗?”
【她很敏锐,但似乎棋行险招。是什么让她对自己的推测如此笃定?】
在岁星看来,仅仅一天的相处时间,不足以让她这么断然。更何况,在不知她身份来历、人格秉性,以及穿越时间的前提下,就算心有怀疑,更应该做的是继续观察、试探,而并非直接挑明。
她觉得违和。从面相看,岁朝并不是一个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人,相反,她严谨又聪明。
岁星斟酌应道:“你似乎已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胜券在握。”
结合她的心声,岁朝很想将她对自己的评价再反送给她。和不聪明的人对话,耗费情绪,但和聪明的人对话,又太耗费脑细胞。
岁朝只能先坦白自己的事,以获取亲近和信任,毕竟,这件事已被岁星猜了出来,没必要再做遮掩,倒不如说出来表达诚意。
她压低声音道:“我是穿越者,六天前,莫名魂穿,也算初来乍到。从你身上,我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昨天刚来。”
岁星说着,微抬起手来。
岁朝不由低头去看。她伸出的手,在她眼中,如同一条通往安宁与归属的幽径。也许,漂泊的孤单灵魂,自此可以找到依靠。
岁朝呼了口气,粲然一笑,伸手紧握住了她的手,晃了晃。
在这不言中,两人已成为了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