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仆东的离开,却丝毫没有让周善民感受到任何的危机。
原纪委书记吴四平被带走之后,新任的区纪委书记也很快接任了,接任者是一名干练的女性,名叫廖薇。
刘卫国同叶墨珲通过气,告知他,廖薇是纪委下来交流的干部。
彭蔸伊也告知叶墨珲,廖薇是她的师姐。
廖薇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展净风行动。
在所有的夜总会、KtV、歌舞厅,先抓区级机关的机关干部。
第一晚,就抓到了安监局长彭森源和管理服务对象一起吃饭。
彭森源直接被通报,并且,等候处分。
每日去区纪委报到,接受调查。
猛药去沉疴。
渤江没有这样雷厉风行的领导,只怕风气很难变好。
这些事,都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叶墨珲和祝玫,只是每日关注着事情的动态。
祝玫在孟岐山来访之后第二天就联系了杨南真。
两个人约了下班之后,在祝玫家见面。
杨南真一个人开车来的,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看到祝玫,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说,“玫子,救救我。”
祝玫连忙将人扶了起来,问他,“家里人怎么样了?”
祝玫刚问了这个问题,杨南真就哭了,他说,“我爸被他们打伤了,邹老板要让我顶罪,说我打死了人,他要让我去顶罪,玫子,求求你,让你男朋友救救我,求求你了,我不能顶罪啊,我儿子,我媳妇,都指着我,我家里没我不行!”
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祝玫心里难过,拉住了他,她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别干了,可你偏偏不听,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违法的。”
杨南真道,“可是怎么办呢?在渤江,就这么一条发财的路,我是男人,我得养家啊!”
祝玫道,“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会导致你判刑,但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坦白从宽,主动投案,争取立功。”
杨南真反应激烈道,“不行的,我不能判刑,这样我儿子以后要恨我一辈子了!玫子,求求你,你男朋友这么有背景,让他帮我打招呼,求求你了,让他帮帮我,要多少钱都可以,我不能判刑,不能啊!”
祝玫道,“如果他帮你打了招呼,他收了你的钱,那么他也是犯罪,是受贿,是妨碍司法,你明白吗?!”
杨南真眼里的希望破灭了。
他说,“不是的,这么多人都赚着昧良心的钱,凭什么就我要出事?!我不服,我不服!”
祝玫要去拉他,他甩开祝玫的手就上车跑了。
祝玫没有追,她也不知道,这场风暴,到底会查到什么程度。
上面会不会除恶务尽。
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也许,杨南真可以逃过。
毕竟是自己的发小,她也不愿意杨南真就这样身陷囹圄。
如果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宁愿,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这一切。
她忽然怀念在瑞珂的六年时光,原来,一个好公司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至少国内,她很少看到这么规范的企业。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陈逢时,其实是她的伯乐。
大概是有磁场感应。
她想念陈逢时的时候,陈逢时就给她打来电话了。
陈逢时开口就问,“没打扰你约会吧?”
祝玫笑问,“陈董还会关心这个?”
陈逢时道,“给对方打电话前首先要确认对方是否方便,这是基本的礼貌。”
祝玫道,“作为下属,我可不敢想陈董赏我这么大的面子。”
陈逢时也笑了,说,“你不是我下属了。”
祝玫“嗯哼”了一声。
陈逢时道,“最近繁都的动静很大。”
祝玫道,“monica和我说了,听说您最近在海外抛售资产,套利70亿美金?”
陈逢时道,“东欧局势下一步会很紧张,局势紧张的时候,不能投资固定资产,有买家肯接手,我只是调整了一下资产布局。”
低买高卖,在合适的时机入场,这种敏锐的直觉,有时候是一种天赋。
陈逢时道,“我希望在繁都的项目,能够在三年内获得回报,你该明白的。”
宋修和这番大动作,恐怕他的任期也只有一届。
祝玫问,“所以?”
陈逢时道,“上周和宋修和开了一次视频会议,我提出的一些条件,他基本都答应了。但是他要求我,农历春节之前,正式成立项目公司。我打算派彭嘉声过去负责整个项目,但是彭嘉声现在分管着全亚洲的商业项目,忙不过来。”
祝玫知道,陈逢时是来问她那个答案的。
她说,“我刚刚正在怀念我在瑞珂的日子。”
陈逢时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听得这句,忽然想起那天,得知祝玫离职消息的时候,那种心情。
那天他还像往常一样,给祝玫办公室打分机。
长久的无人接听,此后,一直无人接听。
Ryan一度不敢告诉他祝玫离职了。
他是在她走的第三天,才确切地知道她离职了。
祝玫的办公室当时在28楼商管部,作为商管部总经理,她的办公室是独立的。
卓莉娅被爆出了丑闻,本想着顺势把卓莉娅踢走。
可是集团董事会迟迟没有动议。
爷爷陈瑞福直接打电话给人力总监,劝退了祝玫。
祝玫的辞职报告,他是很久以后才看到的,签批人是那时候的人力总监。
后来他让Ryan去要了复印件。
但他一直压在抽屉里不敢看,因为不愿意接受那样一个事实。
后来有一天,在景申的一个项目签约仪式的照片里,他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祝玫,才知道她去了景申。
祝玫刚走的时候,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过商管部的工作汇报。
商管部经理也一直没有任命。
他不习惯原来祝玫坐的那个位置坐上了新人。
不习惯那个熟悉的分机,是由不熟悉的人接电话。
他甚至觉得,办公室的香薰,味道都不像以前那么舒服了。
那一年祝玫生日,他失眠了一整夜。
最后,还是给她发了一个生日红包。
那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不舍得。
无法用感情留住她。
所以,能不能用工作留住她?
看一眼也好。
陈逢时握着手机,觉得手机有些发烫。
他说,“叶墨珲也需要有政绩,他现在主持工作,有没有可能转正?”
祝玫道,“他不想转正。”
陈逢时问,“这么不求上进?”
祝玫道,“他做饭好吃。他转正了,就不能准时下班给我做饭了。”
陈逢时面无表情说,“你可以请一个阿姨,按照你的收入,应该请得起。不是想让我投资芋圆传媒吗?知道估值多少吗?”
祝玫听到这里,终于是有了一个好消息,搓着手问,“多少?”
陈逢时哼了一声,“一块钱。”
祝玫震惊说,“一个亿啊?”
陈逢时反问,“很多吗?”
跟不知人间疾苦的陈逢时,说什么一个亿很多?
凡人能有一个亿,必须躺平啊。
陈逢时道,“不过我也就帮你解个套,你打算多少钱转让你那45%的股份?当时你投资的时候是800万,你打算卖什么价钱给我?”
祝玫啧了一声道,“陈董,我觉得你在框我。”
陈逢时笑道,“等morris来和你谈吧。”
祝玫问,“morris现在去投资公司了?”
陈逢时说,“是啊,我自己单独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这些年的客户资源,不能浪费。”
祝玫道,“这算不算挖自家墙角?您那几位叔叔会不会去你爷爷那里告状?”
陈逢时道,“他们先管好自己吧,这次战略调整,还能让瑞珂地产再活五年,我也不想管了,扔回给我六叔了,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等不行了,还得来求我。现在他们正高兴呢,又把瑞珂地产拿回去,当回老板了。”
想不到陈逢时就这么把抢救回来的瑞珂地产扔回给了三房。
祝玫问,“未来不看好地产业务?”
陈逢时道,“是也不是,地产是瑞珂发家的产业,只要市场在这里,有点敏锐性,还是能活下去的,无非是盈利周期以后会变得很长,或者市场会向一些发展中国家转移。但对我来说,下一步,能源、人工智能、新材料、生物医药、机器人应用会更有投资价值。”
陈逢时到底是商人,投资看重的是收益,又不是做慈善。
祝玫道,“所以把回报率相对较低的业务扔给他们去折腾?留出空间发展自己的公司?”
陈逢时与她说话,就是轻松。他说,“重大决策还是要通过集团董事会,所以也没关系,日常就让他们自己去小打小闹吧。”
祝玫知道,对陈逢时,她仍有崇拜。
这样一个男人,在他这里学到的手段,学到的思维,是跟着别人学不到的。
祝玫道,“叶墨珲同我说,这个项目,打算地方国企和瑞珂合资。”
陈逢时道,“是的,尤其是新江这个项目,会包装后申请专项债,贷款利率会很低,政府担保一部分。”
祝玫说,“感觉和云海城差不多的模式。”
陈逢时说,“合作细节还在谈判,你男朋友搞出这么大一个动静,你不给我一份内参吗?”
祝玫眉开眼笑,却装傻问,“什么内参?怎么像是要提交一份我的尽职调查呢?”
陈逢时笑道,“追溯到男朋友爷爷的那种吗?宋修和从前和叶儒平有交集,是真的吗?”
祝玫道,“是的,算是叶老的学生。”
陈逢时看着面前的签字笔,笑道,“不错,他挺好的,虽然是二婚。”
祝玫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淡淡笑道,“没关系,我并不介意这个。”
陈逢时继续道,“我提前和几个董事沟通过了,他们认为宋修和有能力推动这个项目,彭嘉声已经飞过去了,他会担任合资公司的董事长,繁都派一位总经理,我认为你非常合适,你自己怎么想?”
祝玫非常果断的说,“我愿意。”
我愿意。
这三个字,却不能改换场景,也给他们的关系,下了定义。
一切回到了将近十年前,祝玫21岁,第一次踏进瑞珂。
他担任瑞珂商业总裁的第一年就定下了规矩,进入集团的优质实习生,前三个月全部在总裁办实习。
实习期结束后,由他确定具体部门和岗位。
那天的实习助理有6个人。
他让每个人做自我介绍,祝玫是最自信的。
坐在36楼的小会议室里,朝阳升起。
刚好落在他们这群人的脸上,祝玫的眼睛是肿的。
但她端正地坐着,虽然阳光很刺眼,她也没有躲避,而是在阳光的阴影面,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很少有人敢直视他,实习生里,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后来才知道,那阵子,她和相爱七年的男朋友刚分了手。
可是在职场上,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失恋的迹象。
与此同时,她居然还在考研。
陈逢时道,“我会去同宋修和说。”
祝玫应了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落地窗外,飘飘洒洒。
海城下雪了。
海城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七年前,海城下过一场大雪。
祝玫那天早上,很早就到了公司。
前一天晚上,他宿醉,就睡在了公司。
他在楼上,看到她在楼下匆匆进了楼里。
他在办公室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她上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在意。
他打她手机问她在干什么。
她说,“在玩雪。”
玩得这么理直气壮。
于是他下楼,在公司三楼天台小花园里找到了她。
她玩的很开心,还问他是不是没有玩过雪。
他很无语说,留学的时候,冬天偶尔也会去加拿大滑雪。
虽然嫌弃她,却也动了手,捏了个小雪人。
祝玫给雪人戳了眼睛和嘴巴,然后用枯枝装饰了一番,巨丑。
堆完了雪人,祝玫却给他按了电梯让他上楼,她自己却下了楼。
十分钟后,她为他带了隔壁五星酒店打包好的早餐上来。
她说,“一看您老昨晚就睡在公司,今天要见意大利的客户,为了比帅故意不刮胡子是吗?意大利帅哥人均180。”
赤裸裸的嫌他矮了。
也就她敢这么戳他肺管子。
她说话,有时候真能气死人。
七年后,海城的冬天又下雪了。
海城的雪很少能堆积起来。
他也不会久留。
匆匆。
似乎是人生的注脚。
Ryan来敲门。
陈逢时想和祝玫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说了声,“还有事,先挂了。”
而她在电话那头道,“好的,陈董。”
还想听她再说些什么,可是没有。
陈逢时看着手机,两个人都没有挂。
祝玫一直都是等他先挂的,除非是她为他念书的时候,才会在他睡着之后,主动挂电话。
两个人都看着手机的通话,最后,陈逢时伸了手,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