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区长卫仆东调任，代区长暂未到任，区政府一切事务，都由叶墨珲负责，又恰好是年底，简直是忙得起飞。
而卫仆东走后，周善民显得更疯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的时候，他更关心的，不是如何整顿队伍，不是如何落地项目，而是如何树立自己的权威，最大可能的折腾人。
叶墨珲开着会，转着笔，突然也明白为啥很多人想篡位。
跟着周善民这种傻子，被他瞎折腾，他是真的想让他闭嘴。
今次的常委会上，要讨论招商局局长的人选。
区里但凡精明一些的都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干。
吕忻任上，数据造假，现在廖薇来了，也在追查这件事。
这几年经济下行压力大，市里给的指标今年就完不成，明年指标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点关系背景资源，还真干不好这活。
据说，书记会上，候选名单里人不少，然而周善民并不满意，最后只圈了黎沐风、鲁得胜、杜豪杰三个人，上常委会讨论。
他知道书记会上，杨琼肯定要反对，卫仆东已经走了，吴四平被抓，梁新铨力推的是鲁得胜。
周善民对鲁得胜没印象，但前几天，杜豪杰倒是通过上面领导，给他打了招呼，他有些犹豫不定。
而黎沐风因为提任程序过程中，被奚清松举报，提拔程序卡住了。
他不爽黎沐风很久了，就让梁新铨把黎沐风也放到了候选名单里，这摆明了是要整黎沐风。
这就做得太难看了。
黎沐风提任程序只是暂缓，他现在还是区委常委，一个区委常委去任招商局局长，那不是笑话吗？
正常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同意。
奈何，周善民没有脑子。
所有常委都看着这份名单，不吭声。
黎沐风看到名单的时候，自己也是一愣，不等周善民发话，直接起身出去了。
涉及到他自己，当然要回避了。
门口站着的一众副主任和秘书，看到他出来，表情都有些尴尬。
显然，先前在聊的八卦就与他有关。
黎沐风回到办公室，反正也是最后一个议题了，后续工作，会交由负责会务的副主任处理。
他坐在办公室里，手机上，是黄泳思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是否回家吃饭。
他忽然在随手用来记事的草稿本上，写下了苏轼的一首词。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他看着自己写下的这首词，忽然明白人生的无边寂寞。
没有谁能真的理解谁，别人走过的路，也未必铺满鲜花。
一场修行。
人世沉浮，不外如是。
是他顺遂太久，逆境来时，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张勤民给他打来电话。
他接起道，“张主席。”
张勤民道，“我听说了，周善民想把你调走。”
张勤民消息真快。
黎沐风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张勤民道，“你得让黄家帮你打个招呼，换个环境不是坏事，渤江现在太乱。”
黎沐风想了想说，“我明白。”
张勤民道，“我本想让你劝劝江焘，但现在看来，你自己小心为上。”
黎沐风说，“明白。”
张勤民没有多说，挂了电话。
黎沐风有些伤感，如张勤民这样强势的领导，退居到二线部门，都会生出这样的谨慎和隐退之意。
官场浮沉，没有谁能长久占据演出舞台而不退场。
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他又看向墙上挂着的“为生民立命”五个字。
打开手机，依然停留在黄泳思发来的，询问他是否回家的消息上。
他回复，“回的。”
然后，他依然在办公室里，一直等到区委常委会开完，听到周善民砰地一声关门声。
随后，不出意外，又是砸东西的声音。
他的办公室门微微开着，齐聪站在门外，仰头看着顶灯，神情疲惫。
在职场上，尤其是在体制内的职场上，遇到什么样的领导，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能够处得来的，到底是少数。
处不来，才是常态。
黎沐风对齐聪道，“进去看看吧。”
齐聪犹豫着，不敢敲门。
反正脸皮已经撕破了，黎沐风自己敲门，坦然说，“周书记，小齐有工作要向您汇报。”
周善民暴怒地喝了声，“滚！”
也是该暴怒。
一个一把手被架空到如此程度，怎么可能不觉得窝囊？
黎沐风对齐聪道，“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齐聪如逢大赦，连忙说，“谢谢黎主任。”
黎沐风冲他点了点头。
杨琼和廖薇并肩出了电梯，看到黎沐风，两个人都对着他点了点头。
杨琼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对着黎沐风招了招手。
黎沐风连忙走了过去，杨琼低声道，“进来说话。”
她开了办公室门，廖薇和杨琼一起进去了。
黎沐风也跟着进了杨琼办公室，随后过了会儿，敲门声响了，杨琼去开门，门外是叶墨珲。
廖薇笑着起身，同叶墨珲握手道，“小彭向我介绍过你，年轻有为，有理想的后继者。”
叶墨珲同她握了手，说，“廖书记雷厉风行，令我敬佩。”
杨琼为他们每个人都倒了茶，对他们道，“都坐吧，沐风，你也来坐。”
黎沐风和叶墨珲并肩坐在三人沙发上，廖薇和杨琼分坐两边的单人沙发。
杨琼道，“沐风，今天这件事没有通过，你别往心里去，他瞎折腾，我们还能由着他瞎折腾吗？”
忽然，走廊里传来砰的一声。
办公室里坐着的四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就听走廊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周善民走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廖薇道，“我来之前做好了思想准备，杜书记找我谈话的时候，已经提示过我了，但我没想到，现实是这样的，这也太乱了。”
杨琼道，“的确。”
廖薇对黎沐风道，“黎主任，你爱人那件事情，已经在核查了。”
黎沐风道，“廖书记，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能承受，我也和泳思说了，让她服从组织的决定。”
廖薇点了点头道，“犯错不可怕，改正就是了，这对她也是一次很好的提醒。”
黎沐风道，“还是因为我平日照顾家里太少了。”
廖薇说，“其实她并不适合这个岗位，如果她一直是公司行政办主任，也未必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说是吗？”
黎沐风道，“是的。”
廖薇对黎沐风家里发生这件事，还是有想法的。
经过她的了解，黄泳思担任副总之后，口碑也并不好，下属也反映，她能力不足。
廖薇判断，黄泳思能提任，也无非是因为黎沐风在区委办主任的位置上。
她犀利的眼神看向黎沐风，说，“不过，这件事不应该影响你的工作，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在核查，我会实事求是。”
黎沐风恭敬地道，“感谢廖书记。”
杨琼把话题绕回到了今天常委会的决定，“得胜是个好同志，工作细致认真，这么多年勤勤恳恳，这次能够提任，证明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叶墨珲道，“得胜的确不错。”
杨琼叹了口气说，“这常委会开的，跟笑话一样。”
廖薇道，“最后也没讨论出个结果。”
杨琼道，“你刚来，这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就习惯了。”
叶墨珲看向黎沐风，黎沐风面色镇定。
杨琼接了个电话，听后道，“好的，时间地点，麻烦您发给我。”
等她挂了电话，知道她后面还有事，于是众人也起身准备下班。
杨琼对着叶墨珲笑了笑，叶墨珲敏锐地觉察到，应该是联合调查组要找杨琼了解情况。
从区委大楼出来，叶墨珲站在大楼楼下，回看这栋楼，忽然也有些意兴阑珊。
千百年来的人性不变，海不曾晏，河未曾清，修文偃武，也未有时。
人世从来有纷争，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脱离社会而存在。
所以只能做选择。
不能放弃斗争。
抬头仰望落日斜阳。
远山青青。
他又笑自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概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叛逆吧。
他，尤其的叛逆。
祝玫发了个表情过来：[肚子饿了]
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让叶墨珲笑了。
他打电话问，“在干什么？”
祝玫道，“刚刚接了个电话，猜猜是谁打来的？”
叶墨珲问，“你那警察发小？”
祝玫啧了一声道，“人家有名字的好吧？叫谢衡。是他倒好了，我很担心他。”
叶墨珲道，“我联系一下小豆子，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所以是谁给你打来电话？”
祝玫道，“组织部的。”
叶墨珲哦了一声，知道是组织部来询问祝玫关于去渤江投资集团任职的事。
为了瑞珂项目落地，瑞珂商业、繁都投资、兆荡投资、渤江投资将要成立合资公司。
约定由瑞珂商业派出一名董事长，繁都的三家国资，派出总经理，另外，还有相关董事，以及部分管理层和工作人员。
祝玫是试用期，她如果过去任职，需要放弃公务员的身份。
但对祝玫来说，这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她毫不在意，所以她很肯定地答应了。
祝玫道，“知道内幕不告诉我？”
叶墨珲笑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陈逢时直接同宋书记提的，组织部走流程。”
祝玫嗯了一声说，“让我和家里人商量，但我没有家里人。”
叶墨珲气鼓鼓道，“那我是谁？”
祝玫道，“嗯，一个朋友。”
叶墨珲略微提高了嗓门问，“朋友？”
祝玫问，“不是男朋友吗？”
叶墨珲道，“那能一样吗？你和一般朋友会做爱吗？”
祝玫说，“会做爱的朋友也是朋友啊。”
叶墨珲哼了一声说，“以后你地位更高了，是祝总了，我更没家庭地位了，还不给我个名分。”
祝玫道，“我给你实惠啊。”
叶墨珲说，“我要终身VIp。”
祝玫说，“现在也不是按次结算的。”
叶墨珲说，“是啊，付房租，包月的。”
祝玫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叶墨珲“哼”了一声。
大渣女，枉费他苦练腹肌，明明在一起的时候，她还说他好呢。
骗子，都是骗子。
祝玫又道，“不过我说我要和我男朋友商量一下。”
叶墨珲这下高兴了，说，“我同意，我听你的，我没意见。”
祝玫直笑，说，“嗯，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了，因为我感觉这件事你知道，听说是刘卫军和我们区里商量的，应该是和叶区长商量的吧？”
跳过了一个坑，但没有跳过另一个。
叶墨珲在女朋友挖的坑里，无奈望天，他说，“的确是刘伯伯和我说的，我说还是让组织部问问你自己的意见。”
祝玫哦了一声。
叶墨珲说，“我想公是公，私是私，公事就走公事的流程不是？”
祝玫呵呵一笑。
叶墨珲上了车，连了蓝牙说，“那边挺后悔，那不是，我也没名分，我也不敢跟你说啊。”
祝玫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叶墨珲说，“你最温柔体贴善良了，只是我想着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想干预什么，全由你自己做主。”
听到这句话，祝玫的眉眼就带了笑意。
如果当年她也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
相爱，并不是为了改变对方，而是为了获得尊重。
但不失去一次，谁又会明白这个道理呢？
失去未免不是得到，得到，有时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失去。
祝玫说，“就喜欢你这一点，所以赶紧来接我，我叫了个外卖，可以路上带着吃。”
叶墨珲看了看路况道，“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很短，片刻间就开到。
二十分钟很长，足以发生很多事。
祝玫握着手机等在门口，怕影响叶墨珲开车，也没有给他打电话。
叶墨珲回到别墅，要接祝玫回村里去，祝玫上了车，却说，“刚刚市公安局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配合调查。”
叶墨珲眼皮一跳，问，“你确定是市公安局？”
祝玫说，“不确定。”
叶墨珲道，“录音了吗？”
祝玫把录音放给叶墨珲听。
来电人是一个男人，自称是市公安局纪委的办案人员，姓赵。
“我们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请你明天到市公安局来一趟。”
祝玫问，“关于什么的情况？”
赵姓警察道，“来了就知道了，你明天上午9点到市公安局2号楼108室找我。”
祝玫道，“好的，需要通知或者别的什么吗？”
赵姓警察道，“不需要，你带好身份证来就行了。”
录音到此结束。
祝玫看向叶墨珲道，“我觉得和谢衡有关。”
叶墨珲道，“不如问问徐彦？”
祝玫给徐彦发了语音过去，叶墨珲也打电话给穆冠深和彭蔸依了解情况。
徐彦的回复是，他大伯建议祝玫不要去。
彭蔸依却说，有些线索和市局有关，建议她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去一次。
最后，是穆冠深回了电话过来道，“可以去，孟司令协调了专案组，对方明天要去提审，说如果有意外，可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