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叶墨珲继续抓着祝玫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那感觉痒痒的。
祝玫问,“任雷明怕自己提任的时候横生枝节?”
叶墨珲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胡茬上轻轻磨着。
祝玫喂了一声,却也没有抽回手。
叶墨珲道,“当然了,好不容易轮到他了,但督查结果,认为一些经济数据存在统计造假的问题,这些虽然不一定和他有关,但难保他自己也有点事情被翻出来。”
祝玫说,“出淤泥如何能不染?”
叶墨珲说,“洗一洗也还能用。”
祝玫笑了,她说,“清炒还是白灼?”
叶墨珲说,“给你泡荷叶茶,降火,免得你天天杠我。”
先前的拌嘴仿佛没有发生,她说,“一天也没见你几个小时。”
叶墨珲说,“所以我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现在都不在专班了,成了祝总,日理万机,可怜的我,望眼欲穿,望妻石一枚。”
祝玫戳了戳他说,“好像你不忙似的。”
叶墨珲说,“忙啊,你走了,年初各重大项目都要准备开工,裘亦新忙不过来。下一步,还是要重点推进渤东园的产业转型,任雷明要提任了,谁接他呢?对工业这块,没个三年五载的工作经历,干不成事。”
祝玫问,“徐彦呢?”
叶墨珲说,“他毕竟是事业编制,怎么去领导那群公务员?而且现在不想让他太显眼,我和他爸商量过了,就让他在专班过度,等瑞珂项目有进展了,就让徐彦找个事业单位去任科长,然后再考虑转编的事。”
祝玫说,“不是说逢进必考吗?”
叶墨珲说,“也要考,但是到了科级,可以考虑调任,考试会相对简单一点。”
祝玫道,“所以老百姓们有意见,每年这么多人考不上,到了徐彦这里就不适用了?”
叶墨珲说,“让徐彦进总比让方濮进好吧?”
祝玫啧啧一声,说,“上次过年敲钟的时候,徐彦倒是和我说,他其实不想待在体制内了。”
叶墨珲说,“怎么?”
祝玫说,“他想出去赚钱。”
叶墨珲道,“你走了,我身边都没自己人了,这家伙居然还想出去?”
祝玫道,“你也知道他的性子。”
叶墨珲说,“是啊,性子太野,是要磨一磨,钱是这么好赚的么?他自己又不是没在社会上混过。”
祝玫“啧”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就会给人画饼。”
叶墨珲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谁都以为别人走的那条路开满鲜花,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一样,琛琛在对岸爬藤的时候,也苦,被歧视,被排挤,一度差点抑郁。他们同学嗑药,玩大麻,都有。国外也是讲人情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祝玫说,“太知道了,所以如果没有陈逢时,就没有今天的我,其实我很感谢他。”
叶墨珲看了看祝玫,又专心开车。
每天来回村里,车程很长,开久了,很是疲累,可是这个男人从未有一句怨言。
恐婚,无非是害怕人心易变,怕他变,更怕自己会变。
叶墨珲道,“你怕自己未来有一天会后悔。”
祝玫问,“你不怕吗?”
叶墨珲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怕,而是不会因为这些担忧,就放弃眼下的拥有。”
这段时间,祝玫的患得患失特别严重。
叶墨珲说,“你应该快来大姨妈了,别多想。”
祝玫无语。
叶墨珲又摸了摸她的头说,“而且刚到一个新环境,工作忙起来了,情绪不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祝玫这一瞬间,恍惚看到了爸爸。
她的鼻子一酸,问,“为什么?”
叶墨珲反问,“什么为什么?”
祝玫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愿意包容我,为什么?”
叶墨珲笑道,“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人类?为什么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为什么我们要有思想?哲学家都想不通的道理,你来问我?你太高看我了。玫,别问为什么,花为什么要开?树为什么要长?谁能给出答案?我们只是凡人,不要问为什么。以你的条件,你不用害怕失去我,那更不用害怕得到了,不是吗?”
这个人真是清醒。
祝玫说,“你说得对,我是快来大姨妈了。”
叶墨珲说,“服了,我在跟你探讨哲学。”
祝玫说,“大姨妈也是哲学,为什么只有女人来大姨妈?为什么男人不来大姨妈?”
叶墨珲说,“男人也有心理低谷,也会来大姨夫。”
祝玫说,“那我们去泡温泉吧,缓解一下。”
某人的思维可真是跳跃,他问,“现在?”
祝玫想了想,刚要开口,叶墨珲的电话又响了。
车载显示屏显示是瞿斌。
祝玫“嘿嘿”一笑,叶墨珲捏了捏她的鼻子,被她一手拍开,然后帮他按了接听。
瞿斌问,“墨珲,方便说话吗?”
叶墨珲看了一眼祝玫,道,“方便,秘书长请说。”
瞿斌道,“周六,宋书记想到渤江调研,你陪同一下?就我陪他过去。”
叶墨珲说,“好的,我陪同。”
瞿斌说,“辛苦了,周六还要加班,宋书记上午9点过去,你安排一下路线。”
叶墨珲问,“宋书记主要想看什么?”
瞿斌道,“产业发展情况,还有瑞珂项目。”
叶墨珲说了声明白。
挂了电话,叶墨珲嘟囔道,“加班没有加班费的。”
祝玫笑道,“那我也去加班,让你心里平衡一点?”
叶墨珲说,“老婆大人也是工作狂啊?”
祝玫说,“在家又没人做饭。”
人是会越养越懒的,祝玫叹气说,“好像的确有些离不开你了。”
叶墨珲说,“那就别离开了,我可以做一辈子饭的,我这人有很多特长,你可以慢慢挖掘。”
祝玫说,“那我不如找个厨子。”
叶墨珲说,“我说的是特长。”
祝玫说,“太长也不好,尺寸不匹配。”
叶墨珲说,“时长很长。”
祝玫说,“我容易体力不支。”
拿嘴开车,两个人都是老司机。
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家。
外公居然还没有回家,祝玫给魏婶婶打了电话,魏婶婶说,“早就结束了呀,我看着外公进门的,没在家吗?”。
祝玫惊了,连忙和叶墨珲两个人去寻。
魏婶婶得知之后,也发动了乡里乡亲的去找外公。
最后,是在一条偏僻小路上,找到了正在发呆的外公。
祝玫赶过去,看到外公只是呆呆地说着,“妹妹要放学了,我要去接她了,你们是谁啊?”
祝玫拉着外公说,“外公,我是妹妹啊。”
祝庆东忽然狐疑地看着她,又看向周围人。
问魏婶婶,“这是谁家媳妇啊?”
祝玫说,“外公,我是妹妹!”
可是外公神志糊涂,已经认不出
祝玫简直要急哭了,叶墨珲陪着她说,“带外公回去吧。”
可是祝庆东已经糊涂了,死命说不回去,要去接祝玫放学。
不管祝玫如何解释自己就是祝玫,外公都不肯信。
这一晚,实在难熬。
后来还是魏婶婶把外公劝回了家。
外公不认识自己了。
祝玫想到这些,就哭得不能自已。
这是自己最后一个至亲的人了。
然而,外公不认识自己了。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很难过。
这种对未来的巨大恐惧,让她紧紧抓住了身边唯一温暖的人。
叶墨珲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我陪你。”
只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就足够她得到慰藉。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人陪伴,为的就是这种时刻。
为的是在彷徨无措的时候,有个人能够依靠。
她抱住了这个男人。
他的体温和呼吸,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其实,对感情,她如今要的并不多。
两个人陪着外公,祝玫哭着说,“这是绝症,回不去了。”
叶墨珲说,“我们多陪陪外公吧。”
祝玫哽咽着,擦了眼泪,点头说,“好。”
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祝玫终于把外公哄睡了。
精疲力竭的两个人躺在床上,祝玫忽然说,“其实,我爸妈走得那么突然,却没有痛苦,只是活着的人更痛苦。外婆是病逝的,走的时候,外公一直在照顾她,而外公只有我了,他却不认识我了。”
叶墨珲只是轻轻地拍着她,但眼睛也红了。
原来爱一个人,会共情她的一切。
她的难过,她的孤独,她的怯懦。
他吻了吻她。
她说,“爱情会消散在柴米油盐里,你怕不怕?”
叶墨珲说,“怕,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人闪婚又闪离,也有人天长地久,人生没什么定数,一切都在自己。”
祝玫抱着他,吻着他,眼泪咸涩。
她说,“我想试试。”
叶墨珲紧紧地抱住她,贴近她说,“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让你不肯信任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里,有落寞的成分。
这种落寞让祝玫心痛。
她一下醒悟过来,他是个从小不被认可的人。
她摇头说,“不是,只是越长大,让我对人性越悲观,但也有美好的部分。只是这是一辈子的决定,所以我有点犹豫。”
叶墨珲说,“我明白,没关系的玫。”
祝玫贴住了他,又说,“其实我在内心早已决定了,只是想到未来人生即将转换身份,总会让我有些不真实。我是没有退路的人,我没有强大的娘家,我没有靠山,我只能靠自己。我渴望永远,却又知道没有永远。我能寄希望的只是你的善良,可其实善良是最稀缺的,如果最后我们无法继续,我会很难过,我曾经掏心掏肺过一次,我痛过,我会害怕再一次。”
这番话,让叶墨珲鼻酸,这份责任很沉重,但他愿意背负。
祝玫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患得患失啊。
原来,她这么在意他。
不知不觉,点滴浇灌,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长出了枝干。
她抱着他,熟悉的气息,呼吸里都是这个男人温柔的味道。
看着漫不经心的男人,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说,“玫,虽然我结过婚,但我真的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认定了你,我很喜欢你。”
他的吻,落在她锁骨的那道疤痕上。
让一个被感情伤过的人再去相信感情,需要更多勇气。
两个人抱着彼此,又说了许多话。
彻夜的深谈,倦极了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祝庆东在楼下坐着。
两个人赶着要上班,怕外公一个人不行,祝玫请魏婶婶帮忙照顾,她每个月都给魏婶婶一笔钱,作为生活补助。
周六,叶墨珲去陪宋修和走访。
的确只有宋修和和瞿斌,叶墨珲到了之后,换下了瞿斌,他负责开车。
宋修和这阵子明显苍老了一些,白发都冒了出来。
三个人在车上,宋修和先开的口。
宋修和的声音低沉,他问,“墨珲,这段时间代理工作,有什么体会?”
叶墨珲很实在的说,“太累了。”
宋修和笑了,瞿斌也笑了。
宋修和说,“你这才万里长征第一步,哪儿到哪儿啊。”
叶墨珲心想,我只想退休好吗?
嘴上却道,“是,宋书记更辛苦。”
宋修和道,“感觉怎么样?”
叶墨珲说,“每天都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宋修和同瞿斌又都笑了。
宋修和说,“瞿斌啊,你说的对,人啊,经常会陷入虚无。”
瞿斌坐在他旁边,只是笑而不答。
宋修和道,“墨珲,别说你,有时候我都会觉得,我们这工作做得,有什么意思。?
叶墨珲听了也只是笑。
宋修和叹息一声道,“现在就我们三个人,有些话,倒是不妨讲。”
两个人都是洗耳恭听。
宋修和道,“繁都难啊,我好不容易在岛城,把事情理顺,可是一纸调令,让我来繁都。谈话的时候,领导让我来了繁都,要把经济建设抓起来。既然领导现在把繁都定位为中部地区的中心,那么中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兆荡、束黎、合闵,这些中心区这些年发展的还不错,瞿斌,你在兆荡待了四年,你说说,兆荡和庭南的省会比起来,怎么样?”
瞿斌不敢把话说满,他道,“与庭南、岭中、陆南相比,从人口规模,基础设施,生产总值等指标来看,还是有优势的。”
宋修和道,“但是这次我回京,领导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墨珲,你说说。”
叶墨珲一边开车,一边道,“如果是中部中心,对比就不能只是庭南、岭中、陆南了,对比的,应该是海城、花城、鹏城,如果这么比较,从工业产值,服务业,社零消费,人口规模,公共基础设施配套,还是差距很大。”
宋修和笑道,“是啊,墨珲到底年轻,敢说实话,瞿斌,你心里也明白,只是你不敢说。”
瞿斌倒是不以为忤,当秘书长,领导这么玩笑似的说话,已经算是表扬了。
宋修和道,“没有一支过硬的队伍,怎么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啊,墨珲,年轻人,该发挥发挥作用了。”
叶墨珲心里早有准备,他来之前已经猜测,宋修和想让他任区长。
然而叶墨珲却说,“宋书记,我还是想踏踏实实做点事。”
宋修和说,“在更高的位置上,你才能实现你的抱负。”
叶墨珲却摇头道,“坦白说,来了这9个月,我真的能体会那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宋修和道,“基层都是忙于事务的。”
叶墨珲说,“如果我连处理事务都不能游刃有余,我不觉得那么早坐到更高的位置上是一件好事。”
宋修和的面容更沉静了一些,他靠在后排座椅上问,“你真的这么想?”
叶墨珲说,“宋书记,我想把自己锻炼得更扎实一些, 我也希望有一位像卫区长那样资深的领导,能来带带我。”
宋修和听了,叹了口气,看向瞿斌。
瞿斌也看了看宋修和。
宋修和又问,“黎沐风怎么样?”
叶墨珲说,“很务实。”
宋修和问,“他个性如何?”
叶墨珲道,“外柔内刚。”
宋修和又问,“杨琼呢?”
叶墨珲道,“干练爽直。”
宋修和看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人员的安排。
过了会儿,宋修和道,“我知道了。”
人事安排,叶墨珲知道还是不要多提建议的好。
宋修和首先是他的领导,其次才是他爷爷的门生,如果分不清这主次,遭殃的只会是自己。
从小到大,他耳濡目染了太多因骄矜自傲而引祸上身的故事了。
所以面对领导,他是慎之又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