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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寅初时分,宋桎重新回到停月斋,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眼眶红的跟兔子似的。他似乎没想到阮筝还醒着,嗫嚅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阮筝问道:“哭成这个样子,宋樾欺负你了?”

宋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阮筝招了招手,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阮筝取出帕子,边给他擦去眼角的湿润,边问:“日后是个什么打算,想好了吗?”

宋桎摇了摇头,看了阮筝一眼,又低下头道:“阿姐说,阿姊想让神光公主坐上那个位置。”

神光公主是阮五娘的骨肉,身体里同样有着阮家人的血。

宋桎低声问道:“阿姊,等神光公主......可不可以,让我带着阿姐回清河老家。”

阮筝顿了顿,“不留在平京吗?”

宋桎苦笑道:“平京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况且,他们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的事情,能保住性命都已经是万幸了。宋桎甚至没脸去祭拜伯父还有阿耶阿娘他们。

他知道,阿姐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愧疚的。

高家杀了宋家上下,成王败寇,没错。

他们想要报仇,也没错。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用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违背了他们自幼以来倒背如流的宋家家训,同样,也辜负了千千万万,为了抵御蛮夷而牺牲的将士。

可要说后悔,又有些虚伪。

做都做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的话呢?

阮筝没有挽留,而是道:“你先在卫平侯府住下,不要回去了。等事情结束,我再安排你们的去留问题。”

说起正事的时候,阮筝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宋桎想说什么,阮筝轻飘飘递来一眼,淡声道:“阿桎,你应该也不想变成高隐手中的把柄,让他可以随时威胁我,对吧?“

提到高隐,宋桎立马道:“我都听阿姊的。”

阮筝微微颔首,“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宋桎恭敬道:“阿姊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筝微微一笑,“这样再好不过了。”

“阿桎,你告诉我,如今宫中的太医令——宋清,和你们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桎脸上的神情僵住。

糟糕......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说早了。

眼见宋桎又要开始低下脑袋,云因连忙道:“娘子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有什么话,不能等以后说?”

宋桎感激地看了云因一眼。

阮筝道:“好罢。”也松口了,让云因领着宋桎下去歇息,衣物什么的都是新做好的,虽然不是宋桎现在的尺寸大小,但也大差不差,顶多就是宽松些。

热水也是现成的。

云因知道宋桎现在应该不大喜欢见生人,就没让奴仆过来伺候,浴房在寝居隔壁,宋桎沐浴更衣之后直接歇息就好,明日自然会有人把浴房收拾干净。

等云因回到阮筝身边,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娘子怎么还不睡?”云因皱眉,正要念叨两句,自己反而鼻子一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阮筝没好气地把暖手炉塞她怀里,“就知道说别人,对自己的身体是半点不上心。”

云因道:“不可能,奴今日一早还喝了姜枣茶的。”

又狐疑地看向阮筝,“别是娘子在心里骂我吧?”

阮筝:“......我不是那种人。”

她一般都是当着人面骂地。

云因摸了摸额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许是外头起风的缘故吧。”顿了顿,她想起什么,问道,“娘子,您把六郎君要过来,魏王会答应吗?”

阮筝淡淡道:“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云因只好把担心的话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魏王在蛮夷手中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会留下宋桎,又费尽心机把他带回平京,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阮筝叹道:“先别管他了,你让穆镇去查查,看看还没有外翁当年身边的老人,记得宋清来历的。”

云因道:“可是,您之前不就是查过了吗?宋家不论嫡庶,没有一个人逃掉。”

宋桎是因为他的娘家表兄与他长相相似,又是心甘情愿为他赴死,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宋清,不论是身份还是年纪,都对不上。

这也是阮筝心中存疑的一点。

她很确定,宋清是外翁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还是在宋家没有出事之前捡的。而不管是宋家出事之前,还是之后,宋清都不曾和宋家的人有过往来。

云因道:“娘子,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等睡醒以后再想吧。”

年轻的时候熬夜还没什么大的感觉,但年纪大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熬的。

透支的都是生命啊。

阮筝揉了揉额头,罢了,还是先歇息吧。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思路。

阮筝这一觉睡的颇为昏沉,完全不知道卫平侯府因为那一桶沐浴水炸了开来。

恰好这一日休沐。

卫平侯府兄弟三个不用上朝当值,卫平侯便腆着脸跟卫韶过来看阿婵。

阿婵已经完全变成团宠,她就算是揪卫韶的胡须,卫韶都夸她劲大!

卫平侯也想被揪胡子,但是卫瑾不乐意成亲啊,不成亲就算了,孩子也不生一个!搞得卫平侯现在只能眼馋老三家的崽子。

卫韶也知道两个兄长眼馋自家孙女,他心眼蔫坏蔫坏,抱着阿婵去院子里玩儿的时候,故意在卫平侯面前显摆,卫敞是个闷葫芦,就算想抱抱孩子,也不会说出口。

但卫平侯不啊,他就差把身上所有的配饰都拿给阿婵哄她高兴了。

“来,让大翁翁抱抱。”

阿婵抱着好几块玉佩,两只小爪子都捏不住,雪白精致的脸蛋满是笑容,正要张开双手,就见仆婢抬着一大木桶的水往外走。

这大早上的,谁沐浴更衣?

卫平侯顺嘴问了一句,其实压根没放心上。

但仆婢面面相觑,怎么都答不上来。

卫平侯兄弟几个就有些怀疑了。

这一怀疑,可不得问个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