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之姐,你真找到地方啦?”
小江一路小跑跟在静之身后,疑惑问道。
她才来一天,镇上的路都还没摸熟呢,更别说镇子外了。
“别叫我姐,从今天起,叫我……哥。”
静之好心放缓脚步等他,回头接着讲:
“找是找到了,有位好心人提供了个住所,我忘记问在哪个位置了而已。”
小江还是不信。
他伸长了脖子盯着静之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的问:
“大人批给你的?是我们衙门的威大人?”
要知道,在他心中,静之口中所说的那个“好心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是威霸天那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作为的酒囊饭袋啊!
然而,面对他如此惊讶的反应,静之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轻声回他:
“没错,还真就是他亲自批准的呢。”
说完之后,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江:
“你在这里住这么久了,知不知道你家大人在郊外有个院子啊,面积大,房间多的那种。”
小江惊得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哦?你真知道?” 静之停下脚步,“那就不用去找大人了,你带我先过去看看。”
那个地儿有些隐秘,小江还是偶然一次抓贼,跟着贼走到那个院儿里,并发现了威大人常坐的轿子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他才发现那是威大人金屋藏娇的地方。
他满眼好奇,问了静之一路是怎么知道的。
静之笑而不语。
突然,她停下脚步,抱着佩刀,警惕的竖起耳朵听身后的脚步声:
“小江,你悄悄回头看一眼,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
“哦哦。”小江微微撇过头,用余光瞄了一眼。
当看清“跟踪者”时,他提起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嗐,吓死我了,是梁大夫,你放心吧,自从他年岁渐长,就有这爱跟踪人的毛病。”
“之前他还跟过一段时间的九叔呢。”
“听着是有些变态,不过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等会他家人发现他不见了,自然就会出来寻他回去的,你放心。”
“梁大夫?”静之闻言跟着一回头,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藏在卖糖葫芦的小贩身后。
还时不时露出一半脸偷看她。
见她看过来了,那老头浑身一震,动作倒是敏捷,直接一个大跨步,蹲在人家面摊的推车后躲着。
只凭刚刚那露出来的半张脸,静之就确定了八分。
这又机灵又怂的样儿,可不就是她的祖孙孙吗?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他说,很快。”
交代完小江,静之径直朝着那个面摊走了过去。
老头估计发现她过来了,半弓着身子,偷偷摸摸的,打算开溜。
溜到一半,就被制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脑后幽幽响起,“我说祖孙孙啊,不认识你祖奶奶了?跑什么?”
梁老大夫仿佛那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的回头,满脸皆是惊愕之色。
“祖,祖奶奶?真,真是你?”
静之看了看人渐渐多起来的街道,扯着梁恩的领子就往巷子里带。
梁恩: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无力反抗,又心悦诚服的感觉。
“你真是我祖奶奶!”
他掏出口袋里的老花镜带上,把头往后仰了仰,聚焦一下眼神。
待看清那张依旧不变的娇颜时,他扯着静之的袖子,突然红了眼眶。
“祖奶奶,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梁恩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祖爷爷也回来了,可是他不记得我了,跟了他三十多年,他都不跟我回家。”
“祖奶奶,你跟我回去吧?”
静之听到这儿才明白,感情刚刚小江说这老头跟踪林九,是因为认出林九是他祖爷爷了。
好小子,这家伙跟踪人家三十多年,林九没少揍他吧?
静之看着不远处街尾那间小小的二进院子,目露怀念。
院子里的那棵树的树冠,倒是越发大了,枝丫都伸出院子外头了。
静之:“你们现在有你们的生活,我就不去打扰了。对了,我和二娣的家,现在怎么样了?”
梁恩:“你放心,那里我时常叫伙计过去打扫,本来想叫祖爷爷过去住的,可他……”
静之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老孙子估计被林九当成神经病了吧。
梁恩从怀里掏了半天,才哆嗦着手掏出一把用红绳系着的钥匙,“既然您回来了,又不愿意跟我回家住,这钥匙给您,好歹有个落脚的地儿。”
静之接过那把用了几十年的钥匙,手指轻轻摩挲着上头已经被盘得光亮的锁齿,突然有些明白,林九为什么要回来这个时代了。
他是觉得她还放不下这里吧?
傻子。
一个将死的老头,为什么心里的小九九就这么多呢?
“小恩呐,有没有钱,拿点钱给你祖奶奶花花。”
那“讹”来的五十两民脂民膏,她反正是花得不安心,当做城外那些人的治疗经费算了。
梁恩痛快解下荷包交给静之,看着她身上穿着的一身差服,他花白的眉毛渐渐皱起:
“祖奶奶,你就不能找份别的工吗?现在的官府乌烟瘴气的……”
静之拍了拍他有些驼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恩呐,你是不知道,这年头找工作有多难,你祖奶奶我只能重操旧业,混口饭吃罢了。”
梁恩肃了脸色,一脸郑重说:
“祖奶奶,干这什么破差事!要不您回咱们家医馆吧,我那些子孙还是有些出息的,除了咱们本家医馆,也有开武馆的。”
“您要是都不想去,再不济,我重新出山,帮人看病养你!”
梁家人完美继承了二娣的优缺点。
缺点:嘴毒。
优点:护短。
那群小崽子们,要是知道他们梁家的祖奶奶在外头巡街,就图混口饭吃,他们赶明儿就能跪成一排,磕死在二娣的坟头。
静之瞬间被这老头的一片孝心噎住,好半晌才摇摇头说:
“再说吧,我现在有点急事,你一老头别到处瞎晃悠,还记得回家的路不?”
梁恩(′?_?`): “祖奶奶,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放心去吧。”
他想了想又改嘴说:“你放心走吧?”
静之:“……”
梁恩:“……你放心上路吧?”
静之:“……啧,你要是有空在这儿斟词酌句,不如回去叫你……会医术的儿孙来城东门口帮帮忙。”
“对了,千万别暴露我的身份,我现在是个男的啊!” 静之补充道。
要不是看在他年迈的份上,她早就把他按在地上捶了。
梁恩摸着发凉的后脑勺,连声应是,腿脚倒是还挺利索的,走得飞快。
小江见他们谈完了,一脸不赞同的走过来:
“我说静哥,老头的钱你也拿,不怕遭雷劈啊?”
静之又演上了,她悠悠叹了口气,眸子里尽是私生子特有的谨小慎微:
“你不知道,他,他是我爹,我是来投奔他的。”
她捏着那带着药香的荷包,眼眶微红:
“这是他给我的生活费,和封口费。”
小江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这样啊,那他真是老当益壮。”
静之万万没想到,这小江还是个大喇叭。
不过半天时间,喜当爹的梁恩彻底晚节不保。
他那半截身子入土的发妻拿着拐杖,一路将梁恩从街头撵到街尾。
平白让整个镇子的人看了笑话。
此事暂且不提。
等静之跟小江来到那别院时,又双双臭骂了威霸天一顿。
那院子里,亭台楼阁,比比皆是。
院子正中央竟还有个大型假山跟池塘。
里头的人倒是走光了,就留下一个聋哑老汉看着门。
仿佛走得匆忙,那些莺莺燕燕只打包了一些值钱的物件走。
里头的基本生活设施倒是还挺齐全,是个让人安静养病的好场所。
二人巡视一圈,跟那个老汉交接完钥匙,就直奔东城城门口。
梁恩倒是动作快,叫来了好几个青年大夫。
里头有男有女,皆带着口罩和手套,把那几百个流民分成好几个列。
每一列的前头皆摆了个长条桌子,一列分配一个大夫,流民一个个上前,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没办法,不老实不行。
城门口的看守士兵,一看到最初趴在地上的那位女人不治身亡,都怕得要命。
一个个拔出刀,远远站成一排,紧紧盯着他们。
那一排刀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刑场呢,威慑力可谓是极强。
静之手搭在眼睛上,挡住阳光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人群最右侧的不远处,发现了正蹲在坑前做法的林九。
她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林九轻抖手里的符,火苗窜上符纸。
他把符纸往坑里一丢,那里头被树枝掩埋了的尸体,轰的一声燃了起来。
做完这些,林九才转过头来说:
“林兄弟,别靠得太近,小心感染。”
静之紧了紧脸上的帕子,后退一步,她指着坑里的女人问:
“这是刚刚晕倒的那个?这就死了?”
林九点点头,神色凝重:
“她估计很早就发病了,挨了许久,没及时治疗……不过,依我看来,她是饿死的……”
静之跟着皱眉,疑惑问道:
“不可能啊,小江说,这粥已经发放几天了,是吃不饱,但不至于饿死吧。”
林九摇摇头,“那林某就不知情了。”
静之叹了口气,看着那具正燃烧着的尸体问:“这些人得的什么病?”
“好在不是天花,是水痘。”林九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依旧蹙在一起,“然而水痘的传染性也很强,幸亏有这些大夫过来帮忙,我们已经找出好几个发病的……哦对了,你说的那地方,准备好了吗?”
静之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好几个担架,担架上躺满了病人,发病较轻的,也互相搀扶着站在那里。
两个士兵离了好几米远,皆用布料围了脸,一脸恐惧的看着那群满脸疙瘩的人。
她转回头跟林九说: “准备好了,可以先送一批过去!”
“行。”林九把下摆扎进裤腰,又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阿海,走,咱们一起去帮忙!”
“等等!” 静之一把摁住他的手臂,“你会医术,你别去,我跟这位海兄弟一起去。”
她的手触到他手臂的那一刻,林九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看一眼静之。
林九心想,她应该只是着急吧?
林九后退一步,礼貌的朝她点头,“好,那你们小心些。”
静之露在外头的眼睛突然笑得弯弯,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点头说好。
林九定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他这样看着人不礼貌,于是有些狼狈的挪开眼神,背着手快步走到队伍里帮忙去了。
静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九的背影,叹一句纯情后,便和小海来到城墙边的几个担架处。
刚弯下腰,手捏住担架把手,刚想抬起,一个戴口罩的青年人一个箭步冲过来。
“祖祖祖……住哪儿,我来就行,您那边歇着就行。”
静之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又突然猛的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群。
那些大夫个个背对着她正襟危坐,忙得飞起。
静之:奇怪了,她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