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通了?”
嬿婉朱唇轻勾,面上笑意盈盈,葱白玉手轻轻抬起,悠然抚过鬓边垂落的流苏。
她端然坐着,虽未起身相迎,然那通身的傲然气势却如汹涌浪潮,直向海兰席卷而去,似要将其彻底淹没。
海兰嘴唇微微翕动,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间挤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与我联手,我要为姐姐,为永琪报仇。”
“呵。”
嬿婉一声轻笑,透着无尽的讽意。
“本宫如今已位至皇贵妃,尊荣加身,这世间珍奇好物,哪一样不是信手拈来?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要帮你?联手?本宫虽不排斥与人合作,除非……”
她顿了顿,美目之中闪过一丝狡黠的恶趣味,目光如刀,直直刺向海兰。
这一眼仿若寒芒入体,令海兰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微微抬眸,眼中带着几分忌惮与不安,望向嬿婉。
“除非什么?”
“除非你求本宫啊。来,求求本宫,求本宫大发慈悲,出手助你一臂之力。可别告诉本宫,你连如何开口求人都全然不知……”
嬿婉的话语中满是戏谑与嘲讽,恰似利刃,一下下割扯着海兰的尊严。
遥想当年,自己落魄至花房时那凄惨卑微的求告之景,仿若就在眼前。而如今,时过境迁,乾坤倒转,终是轮到自己稳坐高台,俯瞰海兰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了。
细细思量,这笔“买卖”似乎并不划算,毕竟海兰筹谋之事,堪称石破天惊,一旦卷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嬿婉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中却寒意凛冽,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
海兰双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她哪里听不出嬿婉话中的深意与刁难,就这般呆呆地伫立着,怔愣无言。
眼见嬿婉那精致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不耐之色,耐心即将消磨殆尽,海兰终于心一横,银牙紧咬。
她缓缓俯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掀起裙摆。随后,双膝缓缓着地,身姿挺直,动作虽缓却极为坚定。
膝盖触碰到冰冷地面的瞬间,那寒意仿若冰冷的蛇,迅速从膝盖蔓延至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她仍强自镇定,抬起头,直视着嬿婉的眼睛,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决绝。
“求皇贵妃娘娘,助臣妾一臂之力,事后,臣妾愿付出全部,报答皇贵妃娘娘相助之恩。”
“全部?哼,你如今可说是一无所有,空有一腔复仇之志,又能拿什么来报答本宫?”
嬿婉微微倾身向前,目光肆意地在海兰身上游走,那眼神中满是调侃与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轻启朱唇打趣道。
海兰心猛地一缩,仿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她万没想到,嬿婉竟如此这般戏耍于她,可事已至此,离弦之箭,断无回头之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惊惶与愤怒,缓缓抬起头,直直对上嬿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甘与探究。
“皇贵妃娘娘想要什么?”
“本宫……要,你的命。”
嬿婉朱唇轻吐,声音轻柔却仿若携着千年寒冰冰封万里,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海兰的心间。
那神情,是吐信的毒蛇,阴冷、狠辣,瞬间将海兰紧紧缠绕,令她几近窒息。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寂静得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海兰那带着几分疲惫与沙哑的嗓音才艰难地在这死寂中缓缓响起。
“好,那就如皇贵妃娘娘所愿。”
嬿婉闻得此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才袅袅婷婷地欣然起身。
她款步走到海兰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跪地的海兰,那眼神中既有胜利者的傲然,又有对猎物的审视。
“好,那本宫就暂且勉为其难地拉你一把。不过你可要清楚,此事错综复杂,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功成。你且耐住性子,乖乖等上几年吧。记着,好好活着,你的这条命如今可算是本宫的了,莫要一个不小心,便早早地去了阴曹地府……”
言罢,嬿婉莲步轻移,没再理会她,转身向着内殿走去。
“臣妾,谢皇贵妃娘娘。”
海兰依旧低眉顺眼,恭顺地回应着。
待她缓缓抬起头,眼眸中仍隐隐闪烁着几分忐忑与不安。
她心底何尝不知,嬿婉绝非善类,自己实不该轻信于她,可在这深宫中,唯一有可能与她携手将那仇人扳倒的,便只有嬿婉了。
她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
她拿命去赌,赌他这一世,不得好死。
出了永寿宫,海兰又变回了那个清心寡欲的妃子,整日在宝华殿为永琪祈福。
即便是愉妃,在宫中也形同虚设,身边除了一个祥云,便只有几个粗使宫女在侧。
即便日子繁琐无味,她依旧日复一日的打坐念经,倔强的活着,只为见到那一刻。
……
时光悠悠,一晃数年悄然流逝,宫中仿若一潭静水,波澜未兴,并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唯有一事,那便是皇帝的龙体,似风中残烛,愈发孱弱。
乾隆三十八年冬至,宫中依照旧例设下夜宴,华灯璀璨,热闹非凡。
嬿婉身着华服,妆容精致,代替皇后之位,仪态万千地伴坐在皇帝身侧。
宴会上,丝竹声声,舞姬们身姿婀娜,轻歌曼舞,一片歌舞升平之象。然而,明眼人皆能看出,皇帝面容憔悴,眼眸中难掩深深的疲惫之色。
“皇上,可要臣妾伴您去走走?”
嬿婉见皇帝兴致阑珊,神情恹恹,遂轻声软语地问道。
“也好,今日冬至,朕也有许久未曾好好赏玩雪景了,皇贵妃,你且陪朕回养心殿吧。”
皇帝微微颔首,神色间透着一丝对赏雪的期许。
他年事已高,已至六十三岁,隆冬时节他鲜少出门,如今突然来了兴致,要赏一赏夜雪。
这些年,总是令皇贵妃嬿婉在旁侍奉陪伴,不知不觉间,他已然习惯了她的存在,她已成为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咳咳咳……”
刚踏出厅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至,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小心。”
嬿婉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拉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熊皮披风,轻轻披在皇帝的肩头,双手仔细地为他整理好领口,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无妨,朕如今老了,这副身子骨也就如此了,不必大惊小怪。”
皇帝倒是颇为豁达,神态安然,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意在宽慰嬿婉不必忧心忡忡。
嬿婉与进忠赶忙一左一右搀扶起皇帝,缓缓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踱步而去。
沿途所见,红墙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庄重深邃,虽值夜色笼罩,却别有一番幽谧雅致的韵味。
值此团聚之时,皇帝的心中却仿若被一层寒霜笼罩,寒意阵阵。
“永琰近日情形怎样?朕听闻他已然开始随师傅研习马术了……”
皇帝微微转头,向嬿婉轻声问询。
“回皇上话,这孩子甚是勤勉努力,每日下学之后便一头扎进马场,日夜苦练,如今手上都磨出茧子来了。臣妾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嬿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声回应道。提及自己的孩子,她的面容之上不自觉地增添了几分温婉慈爱之色。
进忠在一旁默默低头扶着皇帝,听到这般言语,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悄然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朕的儿子,若是连这点苦都经受不住,日后又怎能担当起守护朕之江山的重任?皇贵妃,你也莫要太过忧虑,男孩子本就需在摔打历练中方能成长。遥想当年,永琪年仅十三岁便已对骑射之术样样精通,实乃天纵奇才,只可惜……朕膝下便只此一位这般卓越出众的儿子……”
话至此处,皇帝不禁忆起往昔,神色瞬间被一抹落寞所笼罩,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将他侵袭。
他又回到了一个老人般的角色,通身被迟暮气息所笼罩。
见皇帝如此痛心疾首,嬿婉赶忙轻声劝慰道。
“皇上还请节哀,切勿过度伤怀。永琪在天之灵,定然也不愿看到皇上这般黯然神伤。永琰那孩子向来以永琪为榜样,如今他练习骑术所用之马,正是当年永琪为他精心寻觅的小马驹。只是昔日那小马驹如今已长成一匹骏马,永琰为其取名逐风……”
她巧妙地将话题重心悄然转回到永琰身上,试图以此舒缓皇帝的悲戚之情。
那匹马如今已然七岁,而自永琪离去,亦恰好过去了七个春秋。
皇帝微微叹息,良久,终是缓缓点头。
“你将永琰教导得颇为出色,他生性纯良、温顺听话且至孝至善,实乃难得的好孩子。诸多往事如烟飘散,却唯有他始终铭记着他五哥,在这宫里这份情谊殊为珍贵。”
皇帝感叹说着,皇家兄弟间,鲜少有这样的兄弟情,永琪走时,永琰也不过才六岁。
永琰虽并非天资聪颖、颖悟绝伦之辈,难以企及永琪那般的惊世之才,然其忠厚老实、孝顺恭谨的品德却实在难得。
在诸多皇子之中,他往养心殿来的最为频繁,或是虚心请教课业,或是代送药膳药膳以尽孝心。
全然是一副赤诚之心,纯善可嘉。
“臣妾不过是在日常琐事上略加照拂而已,其能有今日之品性,皆仰赖诸位师傅的悉心教诲与皇上的圣明垂范。”
嬿婉谦逊回应,语气温婉。
二人这般闲谈几句,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养心殿。
皇帝旋即借故吩咐进忠护送嬿婉回宫,而后独自一人落寞地静坐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四周静谧无声,唯余其孤寂的身影在黯淡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这么多年皇帝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抹难以消散的懊悔。
他时常在想,先前对永琪是否的确过于严苛,以致命运弄人,让他饱尝丧子之痛。
上苍惩戒他过得太过顺遂,接二连三地将他心爱的儿子从身边夺走。
先是永琏,承载着无限期望的嫡长子,英年早逝;继而永琮,尚在襁褓便匆匆离世;永璜亦在诸多变故与忧惧中撒手人寰;再到永琪,才情出众却也未能逃脱命运的桎梏……
每念及此,皇帝的心中便似被重重阴霾所笼罩,痛苦与自责交织。
如今,放眼这广袤无垠的帝国,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窘局面。
皇帝长舒一口浊气,在剩余的几个皇子中反复斟酌、权衡。
目光最终缓缓落在永琰身上,此子生性纯善温顺,对自己恭敬有加,在诸多皇子里最是听话乖巧,亦深得皇帝宠爱。
皇帝垂眸思索,若由永琰承继大统,在自己垂暮之年,大权或可依旧紧握手中。
虽已至暮年,然皇帝对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仍怀着深深的眷恋。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皇权,宛如磁石般吸引着他,让他难以割舍,不舍得将其轻易交付他人。
在无数次的内心挣扎与权衡利弊之后,皇帝终是缓缓提起御笔,神色凝重而庄严,在传位诏书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永琰的名字。
“传位于皇十五子永琰。”
鲜红朱笔写下的字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随后,皇帝谨慎地命人将诏书悉心藏于正大光明匾之后,以待他自觉自愿地松开那紧握权力的双手,甘心退位之时,再将其打开,诏示天下
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如鹅毛般漫天飞舞,堆积在宫道之上,足有盈尺之厚。
众人行于其间,脚下的雪地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队人簇拥着缓缓走在宫道上,那脚步声与雪的吟唱相互交织,倒也不至于太过冷寂孤寂。
春婵与进忠一左一右,身姿笔挺,手中稳稳地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护送嬿婉回宫。
那场景,竟与往昔有了几分微妙的相似。
整整二十八年过去,当年许下的夙愿,步步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