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与顾焱私下谈过之后,一件心中存了多年的事逐渐浮上明面:
大华,是中华人民的大华,理应由人民当家做主。
在过去的一年中,随着甘州和凉州的成立,督察使制度也推广到了大华十五州。
地方上执政、掌军、监察三权分立,州刺史不再一家独大,州守将也因频繁换防而无法割据一方。
然而,控制权力本身不是孟遇安的目的,孟遇安真正的目的是让权力回归到它该去的地方,从而发挥它该发挥的作用。
权力属于人民,权力的作用是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一点,孟遇安从未动摇过。
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已经到了不得不提上日程的时候。
正好顾焱刚和自己私谈过储君之事,连中书省之首都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愿了,人民代表大会也将不再是海市蜃楼,可以正式摆在明面上了。
明堂朝会上,孟遇安首次提出了这一概念。
顾焱没有太多外放情绪,只因他早已洞悉孟遇安的心思;陆煊初始有过一瞬的震惊,但稍加思考,便意识到这是孟遇安对于储君流言的回应,也很快淡定下来。
其余朝臣,就很难如顾陆二人这般欣然接受了。
“百姓愚昧,怎可放权让他们妄议朝政?”有官员大胆直言。
孟遇安道:“未受过教育的百姓确实愚昧,可如今底层教育已普及多年,扫盲运动大有成效,更有许多出身贫寒之人为官入仕。当世的百姓,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又有官员问道:“可是陛下,若让百姓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反叛的种子就会埋在他们心里。届时,只怕社稷不稳,处处狼烟啊......”
此等言论一出,明堂众臣纷纷附和所虑甚是,皆劝孟遇安三思。
孟遇安环视一周满朝面带惧色的臣子,最终将目光投向了裴献之:
“裴侍中,你以为呢?”
裴献之原本不欲发言,只缩在人群中静看纷争,却冷不防被孟遇安当众点名,没奈何只得站了出来:
“微臣......微臣才疏学浅,难以判断来日之事。”
孟遇安眉峰微挑:“裴大人位高权重,乃门下省之首。连你都才疏学浅,那在座诸位不都成了碌碌无为之辈了?嗯?”
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孟遇安这句话明里在指责众臣,但暗里实则将矛头对准了裴献之一人。
裴献之更是听得真切,孟遇安这就是在责怪他不敢带头支持、不敢为了她与众臣对抗。
“微臣......微臣......”
裴献之头冒冷汗,口不能言,支持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宛若被架在了火上烤。
顾焱看出裴献之骑虎难下,善心发作,出言为他解围:
“陛下,裴大人素来只负责审核政令、驳正违失,于决策方面确实所做不多。如此大事,他一时之间也很难定夺,又不敢草率答复敷衍陛下,故而为难。”
孟遇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些,把注意力转向了顾焱:
“那依顾中书之见呢?”
顾焱先是起身作了一揖,而后才说道:“权为民赋,权为民用,是陛下一贯治国的宗旨。人民代表大会,也是在此宗旨下诞生的产物,微臣毫无异议。”
话音刚落,群臣便开始对顾焱口诛笔伐:
“顾中书,可这权力总得有个限度吧?让底层人参政议政,不会玷污了国家法度吗?”
“中书大人掌管朝廷机要枢密,更有监国之责,怎能不假思索就盲目顺从呢?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大人,你说句话啊!”
......
铺天盖地的询问质疑诘责向顾焱席卷而来,惹得脱离战圈的裴献之心中暗叹:
“这顾焱到底还是不够老道,救了我,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裴献之有意开口帮顾焱说句话,可畏惧反对声音的浪潮,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各位大人,请听我一言!”顾焱左右拱手,尽量维持住局面,“令百姓参政,也未尝不可啊!”
裴献之终于逮到机会,插了一句话:“是啊,大家先听顾中书说说他的看法吧。”
吵嚷的明堂逐渐安静下来,顾焱平息众怒后,侃侃而谈:
“众僚所担心者,无外乎百姓愚昧和包藏祸心这两点。百姓愚昧,陛下已经解释过了;至于包藏祸心,则亦有破解之法。”
“请顾中书为咱们解惑。”连长孙羡都出来筑台了。
顾焱道:“大华武德充沛,前有火蒺藜威震北燕,后有火铳荡平胡夏,如何能惧怕手无寸铁的百姓呢!”
这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众臣各自哑口,陷入沉思。
长孙羡头脑灵活,已经跟上了顾焱的思路,率先朝孟遇安谏言:
“顾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微臣以为,若要推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则首先要确保对热武器的管控。只要百姓和朝廷在武力上有天壤之别,即便有个别包藏祸心之徒,也只能空想而无法实行。”
孟遇安一直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顾大人和长孙大人之言,可有道理否?”孟遇安作势问道。
众臣面面相觑,再无反驳的理由了,只能俯首认同。
散朝之后,裴献之于无人处拉住顾焱,深表谢意:
“今日朝会上,顾大人救我于水火之中,裴某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顾焱渺然一笑:“裴大人言重了。你我同为大华臣子,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国家,大人不必道谢。”
裴献之赧颜垂首,轻叹道:“话虽如此,我今日之危犹如厝火积薪,实在是惊煞我也。”
“陛下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裴大人何必惊骇?”顾焱宽慰道,“即使大人没有顺着陛下的心意来,也并不会遭受惩罚。不然,何来那么多胆敢当堂反对陛下的朝臣呢?”
裴献之的忧愁仍未消除:“我不担心陛下迁怒,却担心陛下疑我无能。那长孙羡才思敏捷,说话办事总是恰到好处;和他一比,我真是笨嘴拙舌。”
又唉声叹气:“我这个门下侍中,只怕也要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