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患病之后,虽然依旧坚持亲临例行朝会,但散朝之后便很难再有额外的精神夙兴夜寐。
她听从谈素问的建议,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放手他人去做,自己偷得许多清闲得以保养身体。
毕竟,按照孟遇安的计划,她需要活到制度更易的那一天,把大华安安稳稳交接到下一任领导人手中。
社会的转变任重道远,自己的寿命太短可不行。
因此,从来无畏死亡的孟遇安,此时也开始有些惜身顾命的意思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孟遇安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当然还很年轻,但孟遇安心里却拧着一个结:
上一世,她就是在二十七岁这一年猝死的。
孟遇安偶尔会担心,或许冥冥之中有那么一股力量,让她始终过不去二十七岁这个坎儿。
这也难怪她会这么想。
之前从青楼到世家再到皇宫,后来又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孟遇安除了因为被人殴打或是战场拼杀受伤外,还从来没有生过病。
可偏偏在二十七岁这一年,在如此优渥的生活条件下,她却生病了——如何能不让她心中嘀咕?
“难道,是因为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了吗?”
孟遇安心中如是想着。
人在身体虚弱的时候,精神会更加脆弱,意志会更加薄弱,各种没来由的奇怪想法便趁虚而入。
蓁儿整日与孟遇安形影不离,已看出了她病后郁郁寡欢,想要开导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因蓁儿不知孟遇安心中真正忧虑的事,在她的视角看来,还以为孟遇安是思念顾修之、或是高位孤寂无人陪伴,才导致心情郁闷。
顾修之一时半会儿是叫不回来的,不过孟青孟抗这些血缘亲人就在洛阳,让他们来陪陪孟遇安或许也可以。
于是乎,蓁儿擅自做主,将孟遇安病后神伤的消息告知了孟青。
孟青一听之下,当即入宫探望孟遇安。
孟遇安对孟青的到来很是意外:“舅舅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要是不主动来,你也想不起我是不?”孟青有些怨念孟遇安的意思,“念之啊,你生病了心情差,怎么不告诉我呢?”
孟遇安笑道:“我哪里心情差了,舅舅不要想多了。”
孟青坐在孟遇安榻边座椅上,探身瞧了孟遇安一回,半嗔半怜道:
“就算不是心情差,你的脸色也差得很。”
孟遇安勉强一笑,没有接话;孟青继续絮絮道:
“你现在这个苍白病弱的模样,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当年的样子了,倒跟你小时候更接近些。”
孟遇安来了些好奇心:“怎么,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吗?”
孟青见孟遇安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精神头似乎好了些,说得更起劲儿了:
“岂止是体弱多病,你母亲和我一度以为你会夭折,百般娇养才把你养过了十岁。原想着从此日子就好了,可你又走丢了......”
孟青回忆着往事,皱起了眉头。他不想败坏孟遇安的心情,遂及时打住了:
“害,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念之,舅舅是你在这世上最近的亲人了,你有什么烦闷的心事,就跟舅舅说,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啊!”
孟遇安看着孟青真挚热切的目光,那种源自血脉的亲情是挡也挡不住的。
虽然孟遇安的灵魂不属于这个孟家,且她和孟青等人重聚的年头并不多,但不管怎么说,亲情都是真的。
“好,我听舅舅的话。”
孟遇安的语气很柔软。此时,她仿佛不是一位帝王,而是多年前依偎在孟青怀中撒娇的小女孩。
这一句温言软语让孟青也有些恍惚,错把今夕当往昔。
不知怎的,孟青的双眼忽然有些湿润,莫名的情绪冲上头脑,一个九尺壮汉就这么冷不防潸然泪下:
“要是你母亲还在,看到现在的你,她该会有多高兴......”
孟遇安没料到孟青会突然落泪,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安慰道:
“这是怎么了?舅舅还说要开解我的心情,怎的自己先伤感起来了?”
“你说得对!”孟青反应过来,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忙擦了眼泪,“我也是想起你母亲,一时悲从中来罢了。”
孟青的话,触动了孟遇安的心弦。
自从与孟青结识以来,“孟念之的母亲”在各种各样的谈话场合下,就从来没有缺席过。
在孟青口中,在顾修之口中,这位女性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对于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孟遇安不是没有过好奇。
只不过,由于往常需要她考虑处理的事情太多,孟遇安从来没有机会跟孟青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今日既然机缘巧合,话题也说到了这里,孟遇安便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她内心深处藏着的疑问:
“舅舅,你能跟我讲讲,我母亲的故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孟青话虽是这样问的,但神态却是摩拳擦掌的——能看得出,他也很期待和孟遇安说这些。
孟遇安淡然一笑:“我发烧失忆后,忘记了幼时的一切。现在总听舅舅说我母亲好,更是遗憾自己丢掉了那些美好回忆,因此才想让舅舅告诉我。”
“你愿意听,我便讲给你听。”孟青笑得和蔼亲切。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孟青给孟遇安说了许多。
从念之母亲和孟青儿时如何家道中落,到姐弟二人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又到如何建起桃源坞、如何收养顾修之、如何在北燕铁骑的践踏下家破人亡......洋洋洒洒,事无巨细。
孟遇安越听越觉得,自己的这位母亲,似乎不是寻常之人。
“舅舅说,桃源坞还有后来的白狼坞,其宗旨都是‘上识乾坤,下怜草木’。可是如此?”孟遇安抓住一个细节问道。
“正是啊,”孟青不知孟遇安为何发问,很是不解,“有什么问题吗念之?”
孟遇安对孟青的反问充耳不闻,已经沉浸在深深的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