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年的夫人唐映秋有个妹妹,叫唐映昕。
十七年前,赵府举办年宴,宴请亲朋,十四岁的唐映昕前往。唐映秋留妹妹在家小住,结果除夕夜,被赵永年借醉拉入了房中。
年少的唐映昕反抗无果,还被打晕。
翌日事发。
唐映秋看见受辱哭泣的妹妹,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已有一月身孕。
她比妹妹大五岁,两人自幼感情极好,故而才想留妹妹在府中一叙姐妹情谊。
谁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知道妹妹无辜,也恨自己的丈夫,却无可奈何。
这世道,女子本是无根浮萍,生来就要受男人操控摆布,却不得不依附男人而生。
她不能去揭发自己的丈夫,若是赵永年获罪,那一切都完了。
只能委屈妹妹做妾。
唐映昕难以置信。
赵家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唐家更不是小门小户,她一个大家闺秀,怎可给自己的姐夫做妾?
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于是她苦苦哀求。
“不行,我不嫁,是他强迫的我,我是受害者,我一辈子都毁了,凭什么还要我委曲求全去给那个禽兽遮掩……”
“住嘴!”
唐映秋脸色一变,呵斥出声。
唐映昕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不由得心中发凉。
“你为了你的丈夫,为了你的孩子,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要舍弃你的亲妹妹?”
唐映秋被戳中了心底最不堪的卑劣,仓皇偏过头,眼泪却落了下来,哽咽道:“我有什么办法?两姓联姻,秦晋之好,为的便是家族繁荣昌盛。你若执意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便是为自己讨得公道,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你捂不住别人的嘴,也改变不了他人的想法。”
“咱们女子生于世间,本就千难万难,贞洁和名声更是大于性命。你失了贞洁,于家族而言就没了价值。若还要不依不饶,父亲便头一个不会答应,你只有死路一条。”
“映昕,我是有私心,我也心疼,我也恨。可我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阿姐不想看你死啊。”
唐映昕跌坐在地,而后崩溃大哭。
她知道长姐说的有道理。
女人之于男人,最大的用处便是发泄欲望和传宗接代,顺带管家理事。
约莫是给人当奴才久了,偶尔得到男人的几分怜惜,便感激涕零。
多可悲。
唐映昕不甘心。
她才十四岁,人生还没开始,就被这样一个禽兽毁了。世道礼法不公,男人才有恃无恐。
她一个弱女子,无法对抗父权,但她也绝不妥协。
于是她自己剃了头发去庵堂做姑子,对外说梦里得到观世音菩萨点拨,与佛法有缘,故而剪去三千发丝,遁入空门。
赵永年计划落空,很是恼怒。可事已至此,他若还要咄咄逼人,便是把唐家的脸按在地上踩了。
只能作罢。
原本此事到此为止,谁料唐映昕竟意外怀孕。
她年纪小,尚未及笄,也未定亲,母亲也未曾叮嘱过这些事。而庵堂清苦,吃不好住不好,再加上那晚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以至她夜夜做梦,月信紊乱。
伺候的丫鬟跟她一样,什么都不懂。
等到肚子大起来,才发觉了不对。
唐映昕又慌又无助,她自然不愿意留下这个孽种,可血浓于水,眼见孩子慢慢大了,每当她想要打胎,脑子里就会有个声音跑出来阻止她,夜里还会梦见婴儿的啼哭声。
她日日饱受煎熬,越发憔悴,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了强烈的恨意。
凭什么?
明明是赵永年害了她,她非但不能为自己伸冤,还要受这孽种摆布。
为了成全他们所有人的名声,就要献祭她。
这不公平。
她恨赵永年,恨不为她做主的父母,恨这不公道的世界,也恨自私的长姐……
于是她萌生出一个念头。
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交给长姐养。她要打破他们的心安理得,要他们所有人都记得自己这个人,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孽
临盆前,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找了自己的乳母。
乳母这才知道她所受的委屈,便留下来照顾她。
她是含恨来修行的,怀孕时非但饮食不佳还有噩梦侵扰,孩子没有流掉已是大幸,却也未能等到足月,便早产了。再加上她年纪又小,直接难产。
孩子平安落了地,她自己却是不成了。
她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留给了自己的女儿,一枚和田玉佩。这是祖母的嫁妆,长姐也有一枚。
交代好遗言,她便溘然长逝。
乳母将她安葬后,便带着孩子下了山。唐映秋也是这几天就要生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两个孩子调换,她就得先进赵府。
于是她先让唐映昕的丫鬟进去报丧。
唐映秋得知妹妹死讯,心中悲痛,果然发动了。
然后小丫鬟趁乱把乳母从后门放进去。
唐映秋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就诊出来这胎是女儿,倒也方便了她们,不用再去弄个男婴。
唐映秋是受了刺激才发动的,生产时不大顺利,孩子落地后她还没看一眼便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孩子已经被掉包。
唐映昕临死前满心怨恨,一心想拉一个人陪葬。
乳母也为自家姑娘不平,原是想着掐死那个孩子,可稚子无辜,她也为人母,生了恻隐之心,未曾赶尽杀绝,只将这个孩子丢弃,任她随水漂流,自生自灭。
若能活下来,就代表天命不绝。
若不能,便是替父还债。
这个孩子,就是纪青姝。
十七年后,文宣帝找到了当年换婴的乳母徐氏,和小丫鬟喜鹊。
也终于明白那天谢京辞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路边开得娇艳的花是唐映昕,折花的是赵永年,缺失的阳光是原该庇护她的父母亲人。
于是她在庵堂枯萎凋零。
谢京辞进了宫,看见低头站在一旁的徐嬷嬷和喜鹊。十七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徐嬷嬷生了白发,喜鹊也不再年少。
“儿臣给父皇请安。”
文宣帝抬手免礼,道:“你早就知道了。”
肯定句。
“是。”
谢京辞回答得坦然,徐嬷嬷和喜鹊也是她送到文宣帝手上的。
文宣帝对这个女儿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素来最恨凉薄之人,既早知真相,却没有揭发,是因为纪青姝?”
谢京辞点头,没有隐瞒。
“是的。”
徐嬷嬷和喜鹊尚不知当年那个小婴孩儿尚且活着,还做了女夫子,听得父女俩对话,也有些回过味儿来。尤其徐嬷嬷,惊诧之余,也隐隐松了口气。
唐映昕死的时候才十五,连及笄礼都未曾举行,就那样凄苦的死在庵堂里。
女儿虽做了王妃,却认了别人为母。
荣耀也都是赵家的。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如今赵永年丑事被曝光,太华公主这两年来名噪京城,小老百姓也是听过的,落在她手里,赵永年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于信王妃——唐映昕虽被血脉控制不得已生下这个女儿,自己却因此没了性命,她不欠这个孩子。
喜鹊亲眼看见自家主子从一个活泼娇俏的姑娘日渐憔悴,直至死亡的过程,心里恨意更甚。
若没有这个孩子,自家姑娘兴许就不会死。
赵家人死个干净才好。
文宣帝不关心两人,只是看着女儿,“那么现在呢,你不打算忍了?”
谢京辞道:“赵永年任吏部尚书多年,也算勤恳,没有大的过失,信王妃又素有贤名。父皇将明镜司交给儿臣,是让儿臣监督百官,却非因私人恩怨干涉别人家事。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是满朝文武个个都查,怕是人人自危。”
“儿臣明白,父皇是一国之君,要为大局着想,再加上不忍青姝受其连累,故而隐忍不发。可自从父皇为信王赐婚后,赵永年便越发猖獗。彼时儿臣随军北伐,回来后又诸事缠身,无暇他顾。调查杨月笙一案时,才听闻他竟隐隐以未来国丈自居——”
她面有怒色,冷然道:“父皇春秋鼎盛,且东宫未立,他有此心,岂非僭越犯上?儿臣实不能忍,故而请求陛下重惩。”
文宣帝面色微变。
原本他以为淑妃只是迫切的想从谢京辞手中抢权给谢庭煜,让他早立太子,倒是忽略了这一层。
他还活着,赵永年就想做国丈了,岂不是盼着他死?
文宣帝顿时被触及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