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衡听得这话,却连连摇头笑道:
“姨妈如今也外道了,怎的说话这样客气,难道我竟是个不认人的?况且我这回哪里立了什么功劳,姨妈难道不知,我才因犯了过错,被陛下给贬了一级爵位来着。
不过倒叫姨妈给说个正着,陛下估摸是看我不晓事,也叫我先歇息一阵子来着。”
薛姨妈却笑道:
“伯爷说这话,那是欺我这妇人少了见识,伯爷的功劳,天底下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的?说是贬了一级爵位,也不过是做给那些嚼舌根子的人瞧的。
再说,伯爷还这样年轻,这点磕磕绊绊算个什么,往后自是公侯万代,也不必在乎着一时的挫折。”
薛姨妈这话,倒真叫林思衡略有些诧异,若说薛姨妈这人,迎来送往是一把好手,只是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却非她所长,若有所思的朝正站在薛姨妈身后,一袭粉色长裙,愈发风姿出众的宝钗瞧了一眼:
她这莫不是听宝钗说的?若说宝钗有这样的见识,他反倒不觉得稀奇了。便也笑道:
“功也好,过也好,总归都是过去的事情,我这小半年不在京里,对姨妈还有薛大哥,宝妹妹疏于问候,可都还好?
如今既回了京,姨妈若有什么难处,往后也可来寻我说说,或许帮得上忙,是了,姨妈的糟鸭掌可还有?待得了空,可少不得要叨扰姨妈,讨两杯好酒喝。”
薛姨妈面色微喜,忙笑道:
“这可真劳伯爷挂念着,鸭掌早都糟的好好的,专程留着了,我是巴不得伯爷天天能去梨香院才好,那才是我的福气,快别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宝钗一直就站在母亲身后,也不与林思衡说什么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他两眼,面上挂着一贯恰到好处的笑意,只听得他与母亲问候自己时,方才神色微动,略显波澜,但旋即便又隐没下去。
这边林思衡与薛家母女客气着,那厢贾母早已叫人备着酒菜,要留林如海和林思衡吃饭,林如海推拒不得,只得应下,略微一张望,有些诧异道:
“如何不曾见府上二位内兄?”
贾母哼道:
“不去管他们,他们自有去处。你只管安心坐着就是了。”
贾母图个热闹,又都不是外人,便也不分什么内外桌,只围成一圈各自坐了,林思衡依旧十分自然的往黛玉身边一坐,另一侧的位置,原本探春是有意过来占着,却被宝钗状似无意的抢下了,也只得拖着姐妹到对面去。
招待着林如海饮了几杯,贾母到底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你这回是立了功回来的,陛下可是要给你升官?我听着外头人说,莫不是要升个侍郎尚书?”
林如海摇摇头道:
“不敢瞒岳母大人,我如今已辞官,圣上也已准了,只留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算是闲居荣养。”
贾母海吃一惊,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除了林思衡和黛玉两个,其余人也都吃惊的将筷子放下,林思衡是早已知道了,黛玉则是并不太在意。只听得贾母连连紧着问道:
“这话怎说的,你这样大的功劳,怎还要辞官?莫不是西...那里头,还不肯放过?”
林如海忙道:
“岳母大人放心,这倒并非如此,圣上本欲以户部侍郎一职相授,实是小婿如今也已年迈体衰,不堪驱使,故而请辞罢了。”
贾母既听林如海说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又说是因身子骨不适,也是哑口无言,总不能林如海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再逼着自家女婿去活活累死?
贾家如今看似安稳,实则根基动摇,贾母正盼着林如海进京以为臂助,怎料得竟成了空?一时默然无语,连薛姨妈也微有异色。
林如海心中一叹,如何不晓得贾母的心思,他虽久不在京师,却也早从林思衡口中晓得如今贾家外强中干的内情,因心中愧疚,却也不忍真叫贾母的心思落空。便指着林思衡道:
“还有一事,正要说与岳母大人知道,今日入宫之时,小婿已求了陛下赐婚,将玉儿许配给了衡儿,亲上加亲,陛下也都允了。”
林思衡与黛玉其实婚约早定,但林如海如今却只推说是皇帝的意思,林思衡闻言,虽已知道此事,也促狭的朝黛玉挤挤眼睛。
黛玉见自己的婚事,当着姐妹们的面,被父亲说穿,却仍有些害羞,轻轻巧巧的也觑了林思衡一眼,然后便红着脸把头埋着。
林如海这一句话说罢,席间陡然一静,李纨便也罢了,站在贾母身后,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凤姐儿眼神却在林思衡和黛玉身上转来转去,还不时瞧一眼宝玉。
三春各自惊诧,皆面有异色,迎春低下头来,怕叫人看见自己眼神中的苦闷,探春抿了抿嘴唇,忽然端起酒杯笑嘻嘻的对黛玉敬酒道:
“可是要恭喜林姐姐了,难不成林姐姐给我们带的礼,原来竟是喜帖不成?”
黛玉本来倒还好,听得探春说这话来打趣,终究是脸皮太薄,险些便又要羞得破防。
只是却还记得那日山道上与林思衡闲聊起探春时,这“狗男人”的反应,神色莫名的瞧了探春一眼,咬了咬牙,竟端起酒杯,果真应了探春的喜。
惜春也凑合起热闹,却不去闹黛玉,只奔着林思衡来,举杯笑道:
“三姐姐去贺林姐姐,我就来贺林大哥,这可果真是喜事,我今日饮一杯,林大哥可是该多喝些?”
林思衡瞧她一眼,故意与她打趣道:
“叫我多喝便也罢了,只是我要先瞧瞧,四丫头你这杯子里,可果真是酒不是,你若再拿汤来糊弄我,我可不跟你喝了。”
惜春面色一红,微微害臊道:
“不过是就占了那一回便宜,难不成林大哥还要一直记着不成?”
林思衡逗她一句便罢,双手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
凤姐儿本是在贾母身后服侍着,见此也过来凑热闹,一边亲自为林思衡斟了酒,一边满脸喜色,乐道:
“我是知道衡兄弟有好酒量,我也来贺一杯,衡兄弟可也得再喝三杯,不能厚此薄彼。”
林思衡斜她一眼,故作诧异的笑道:
“话倒不是这么说,我与四丫头这般喝法,是拿四丫头当妹妹看,可不得让着她些。
二嫂子这般说,难不成是要我也拿你当妹妹不成?
罢罢罢,左右不是外人,你今日便当着老太太的面,叫我一声哥哥,我便也认下你这门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