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六月。
序属三夏。
洛京城外长亭。。。
一连串的车马延绵官道数里。
燕王李乐站在亭子中,遥遥望着远处的洛京,忍不住叹息一声。
“三年后,我会回来。”
父皇的身体至少还能撑三到五年,避开漩涡,保存有生力量,静待天时。
李洵闻言,躬身说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看好燕王府,若有丝毫损伤,以命相抵!”
南征回来之后,李洵功勋赫赫,又花了不小代价走关系。终于获封三品洛京城守尉,成功跨入了上三品,在整个大乾也属于高位。
城守尉下辖京城巡防营,负责城防警戒,协助京衙查案等,看似位高权重,实则类似于洛京府尹。
京中谁也惹不起,出事推出来背锅。
李洵需要一个靠山,寻上老上司李乐,二者一拍即合。
李乐回顺州,需要有眼线随时注意京城局势,没有比城防营更合适的了。为拉近关系,表达重视栽培之意,将燕王府托付李洵照看。
“你我本就是血亲,同宗同祖,本王怎会信不过。”
李乐高举酒杯说道:“满饮此杯,来日再见。”
李洵将酒喝完,退后一步。
“周先生,京城多凶险,于修行不利。”
李乐说道:“不若去顺州游历,名山大川任先生挑选。”
周易拒绝道:“谢殿下美意,不过京都待习惯了,暂时不愿意走动。”
“先生什么时候外出游历,定要去顺州看看。”
李乐没有多劝,炼神高人丹道宗师自由自在,强行劝说反而落得惹人讨厌。
“一定一定。”
周易拱手道别。
李乐又与京中诸多交好的官吏,挨个道别嘱托。
世上从来不缺投机客,燕王登上皇位的概率越小,一旦成功获得的回报越大。
况且这些官吏中,不乏世家大族出身,他们的哥哥或者弟弟,可能支持的是监国太子,可能是两不相帮。
周易看着远去的燕王车马,转头看向李洵。
“晚上可有空,去春风楼喝酒?”
“周哥相邀,哪能没空!”
李洵忽然叹息一声:“可惜张哥外出寻觅仙缘,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炼神高人在寿元将尽时,有的平静接受开羽化宴,有的寻觅仙缘有去无回,还有的陷入疯狂堕入魔道。
“老张,现在可不是一般快活。”
周易施展嫁梦神通,观察过张诚在动态。
日复一日,降妖除魔。
……
“阿嚏!”
“哪个挨雷劈的家伙在骂老张?”
张诚打了个喷嚏,推开缠在身上的手臂,来到窗台前。
延绵山脉,参天古木。
城市也是迥异于大乾的风貌,树上错落有致的树屋,树下麋鹿狐狸跑来跑去,仿佛读书人描述的与世无争天人合一的圣境净土。
张诚关上窗户,不去看花草间的骷髅骸骨。
空白画轴铺在桌子上,研磨挥毫,很快一副魅惑至极的仕女图画好。
仕女的身后,生长七条火红狐尾。
“嘤!”
床上女子悠悠转醒,双目勾魂夺魄,恋恋不舍道:“陈郎,你要离开了吗?”
“我是浪子,不要留恋我。”
张诚将画卷画上最后一笔,说道:“这幅画给你作纪念,再来一个离别的拥抱。”
胡媚面露羞涩,双目微合,与陈英抱在一起,有种初恋的感觉。
片刻之后。
张诚从树屋一跃而下,值守的狐族大妖连忙施礼。
“带我离开。”
“陈大人稍等,我去请示大王。”
狐妖飞上树屋,禀报道:“大王,陈先生要离开,需要打开阵法。”
胡媚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嗯,让他离开吧。”
“遵命。”
狐妖疑惑,昨天大王明明迷恋陈大人,私下里下命令决不允许放走。不过想到大王经历过的人族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或许玩了一天就腻了吧。
张诚离开妖城后,念头一动,眼前出现个紫框。
“功德又增长了一丝,必须加快进度了!”
随后化作遁光,飞向另一座妖城。
……
物部。
时隔一个多月。
周易又来点卯,进门见到只有崔元在抄录书目。
“小陈没来么?”
崔元说道:“陈哥近些日子似乎有事,只有晚上春风楼能见到他。”
周易取出落魂钟凝练阴神,随口问道:“忙什么呢?”
崔元说道:“听他说是在卖家里的田产山地,因为太多了,卖起来比较麻烦。”
陈家本就是地方大族,母亲又是皇室贵女,名下田产山地数以万亩计,想要通过牙行卖出去根本不可能,只能寻找愿意接手的世家大族。
“卖地?王侍郎的奏折通过了?”
周易回京两三天,走在哪里都听到议论,陛下要清查田亩。
上一次清查田亩还是广明帝,携得证武圣之威,涤荡寰宇,彻底清查了田亩。据史书宗卷记载,抓捕的私占、隐匿田亩的犯官,斩妖司大狱都装不下了。
这件事在广明帝诸多功绩中,毫不起眼,少有人提起。
编纂史书的官吏,将重新分配田亩一笔带过,反而着重描写杀了多少官吏,灭了多少族。
总而言之,这件事留下的名声并不好。
五百年转瞬即逝,景泰帝如今想要彻查田亩,引起百官合力抵抗。
“当然通过了,陛下连神仙税都能收起来,何况区区清查田亩。”
崔元声音中带有一丝颤动:“陛下将户部下的田亩租税等职权择出,交由王侍郎牵头组成了农部管辖。农部职权等同其他六部,成立第一要务就是负责清查田亩。”
“农部尚书,这就一品大员了?”
周易不禁啧啧称奇,王伯安升官速度,比他成仙速度还要快。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景泰四十九年,才是区区八品翰林编修,才七年过去就位列一品了。
平均下来,每年都连升三级。
崔元说道:“传闻是暂领一品,需要将田亩查好了,才能正式履任。”
“难怪小陈天天去卖田。”
周易眉头一挑,疑惑道:“现在清查田亩,他还能卖出去?”
陈侍郎是景泰帝亲笔点的探花,即使与王尚书互不对付,也不会在此事上犯错,一旦查出陈家占田隐田,等于赤裸裸的打脸景泰帝。
这种错误,陈侍郎一定不会犯,就是将田分了也不能留在手里。
“当然有人收,还不少,传家的田产谁嫌少,价格还不到市价三成。”
崔元嘿嘿一笑,说道:“前几天我还给陈哥牵线儿,把崔家管事介绍了过去,解决了不少麻烦。”
“你们崔家不怕查?”
周易诧异的瞥了崔元一眼,这厮对清查田亩有些过分关心了。
崔元体内虽然有真龙血脉,但是气运灰败,又无修为护身,显然在崔家也不受重视。
“他们大概是不怕,就算怕也拒绝不了三倍暴利。”
崔元说道:“崔家早有应对,当年就经历过广明帝清查。比如让长工们对丈量田亩的差役,说是自家田产,明年租子少收一成。”
负责丈量田亩的差役,不可能都是洛京派下去,顶多一个县派个农部官吏监督。
如此一来,差役也有很大操作空间。
更何况农部组建之初,官吏或从六部调取,或者从地方擢升,谁又能保证一条心。
“原来如此。”
周易能想象到,看似平静的洛京,已经乱成了一团。
支持景泰帝的官吏,大肆抛售田亩,类似崔家卢家等世家,趁着低价大肆购入。
田亩查不到问题,景泰帝和麾下官吏就输了。若是查出问题,如广明帝当年,砍掉一大批世家大族,将查出来的田亩重新分给百姓。
景泰帝的支持者们,在重新分配田亩中,先将自家的田分回来。
双方都在赌!
周易忽然看向崔元,问道:“他们为了权力和土地,你为了什么?”
崔元沉默片刻,抬头直视周易。
“周哥,我就是为了活命。”
……
太和殿。
监国太子斜倚龙椅上,精神萎靡,时不时打哈欠,完全没有壮年的精气神。
下方百官吵成一片,完全不顾君前失仪。
“小王尚书,你的人强行冲进本官家中账房,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此事作何解释?”
“卢太史,有人举报你隐匿田亩,农部官吏是秉公办事!”
王伯安年纪轻轻身穿紫袍,左右都是胡子大把的老者,极为显眼。
“况且,什么叫本官的人?卢太史说话还是注意些,朝廷百官都是陛下的人,不过有些个白眼狼,忘了自己身上的官服是哪来的!”
“小王尚书,昨日有人举报,在组建农部时候有人卖官。”
吏部尚书崔永年说道:“那本官是不是该派人查一查王家,是不是能搜出赃银?”
王伯安前年任吏部右侍郎,与崔永年关系极好,差点成了亲家,转眼就反目成仇。
“崔大人,话不要乱说,王家世代忠良,清正廉明。”
礼部侍郎王烨冷哼一声,说道:“倒是听说,崔家对外宣称传承三千年,血脉比皇室还要尊贵……如此大不敬,该当何罪?”
崔氏在大乾统一云洲之前,就是世家大族,曾间接掌控一方诸侯国。
大乾太祖兵临城下时,崔氏大开城门,将国主人头献上,世家地位不降反升。
“哼!老王大人休要造谣中伤同僚!你们王家才是厉害,一门双杰,父子二人同朝为尚书,竟然联手左右百官言论吗?”
崔永年脸色微变,此等事也就私下里吹一吹,与其他家族联姻时抬高身价,当真摆在明面上就是找死。
王伯安正要出言反驳,丝毫不敬畏崔永年实力、年龄。
他清楚知道,想要站稳现在的位置,一是要随时保持陛下的立场,二就是任何时候都要怼回去。
“报!”
宫中禁卫进入殿中,禀报道:“禀陛下,宫门外有人敲登闻鼓,声称要告御状。”
“嗯?”
监国太子在内侍提醒下,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问道:“何事告御状?”
禁卫迟疑一瞬,如实说道。
“他声称豫州崔氏隐匿、侵吞田亩百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