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是很明白那条青线所代表的具体意义,可左臂靠近心脏,它每向上延伸一点,我心中的害怕就增加一分。
面对一群人询问的目光。我忍着胳膊上的阵阵痛意,把额头抵在释南的胸膛上。
犹豫很久,吐出三个字,“谢宏众。”
只有我和释南知道含意的三个字。
释南身子一僵,抓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没事,我很好。这个毒,我师父一定能解。”
在我心里,无止真人是万能的。就算它不是万能的,它也会竭尽全力保住我的命。
可,无止真人并不在。
在释南对它说了我的死讯后,它带着九安在一夜之间消失,再没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这个结果,让我始料未及。
要不怎么说我想的太过天真呢!
我以为,释南接到了我每一条短信,知道我还活着,我是平安的;以为,无止真人和九安会在这里待着不动,我一回来就能看到。就能帮我把毒解了;以为,所有人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变化;以为,这几个月来,释南已经从短信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他师父和付叔为人不善,从而慢慢消化,做到心中有数。
可,不是。
一切,都向我最不想看到的那方面发展。
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毒,看着那条线不敢轻易用药。
天蒙蒙亮时,纪浩然终于出了急诊室,转到观察病房。
与此同时。龚婶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同萧晓赶到医院来。
在纪浩然情况稳定,两人还没到时,龚叔恢复了一惯的笑面模样,对心中冰凉的我道,“论玩虫子,谁能比得过云南的萧氏一族?远了不谈,就你婶儿原来看守的族中圣地,里面的虫子千千万万种,哪个毒性不是惊人的大?放心,有她在,没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
龚叔的话。让我有心底长长缓出一口气。
这,是不是就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不是代表我这个祸害命不该绝?
我一直想着回来找无止真人,怎么就忘记了龚婶和萧晓是这方面的行家呢?
心中忍不住乐。
只可惜,心中这乐,随着龚婶和萧晓的到来沉入谷底。
萧晓只精通下蛊,对解毒并不在行。龚婶早年常与毒物打交道,倒是对解毒有几分研究。
可在不知道原虫是什么虫的情况下。她不敢轻易尝试。再加上我身上没清的鼠毒
原虫
原虫在谢宏众的身上!而谢宏众,已经葬身于火海!
我觉得谢宏众是死了。不然,他不会不联系释行和付耗子,从而让付耗子把电话打到他原来的手机来。
至于鼠毒
想要在不往马开心和女王大人身上打主意的情况下清干净,得从付耗子那里下手
本就烦乱的心,更乱了。
龚叔两口子和曾叔凑在一起研究一上午后,决定帮我截毒,先把正要攻心的虫毒控制住,再想别的办法。
所谓截毒,就是把纯银的东西在阳火之上烧热,划在皮肤上,切断那条青线的走向。
听着十分简单,似乎也不伤筋不动骨。
可真当回到家里,龚婶儿准备好一切,把在火上烧了十几分钟的纯银簪子往我胳膊上划时
那滋味!
钻心的疼,痛的我后脑发凉,身上一层一层冒冷汗。
挣扎着想动,离那火簪子远远的,身子又被释南抱着动不动分毫。
等到三下划过,别说思考问题,意识都抽离了。我闭着眼睛抓着释南的衣服直抖,半天缓不过气来。
反应过来后,胃里各种翻腾,忍不住趴在释南的胳膊上干呕。
吐不出东西,鼻涕眼泪齐流,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儿。
难受是难受,这一截,倒真起了效果。
昏昏沉睡醒后,胳膊虽然还痛,心中的燥意却减轻不少。
仔细瞄了眼左上臂,本来绑着红绳的那个地方是三道细细的红痕。首尾相连,正拦在那条青线前方。
而那条青线,竟然真的没有过了这条用银簪截的红线。
正看着,一直坐在我身边不言不语的释南把手伸过来。小北从他手腕上蜿蜒而下,盘到了我的手腕上。
我向后一仰,靠在释南怀里,缓缓呼出一口气。
“苏青柠。”身后,释南轻声道,“可不可以打个商量”
“嗯?”我问,“什么?”
“如果是梦,你别让我醒。”他抱住我,很紧。脸埋在我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如果不是梦,别再扔下我和小北我现在很恍惚,不知道过去的这些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心中一阵揪痛,没回头,轻声道,“释南我是真的,小北也是。”
“我回来,看到无数鼠尸和一幅白骨,白骨旁边是你的衣服碎片。”肩膀上,传来微微湿意,他的声音变的沙哑,“他们告诉我,天鼠精吃魂,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我不信,魂招了,鬼市去了,鬼门闯了。想用你的生辰八字问鬼差时,停下了。苏青柠,我从来没这么懦弱过,我骗自己,你还在,不过是在我找不到的地方。你八字特殊,我查你会害了你所以,我回来,带着小北,等你回家。”
我抽噎一声,眼泪滑下来,“第,第十只眼,是那个时候睁的?”
“嗯。”他轻声道,“闯鬼门时,差点,没出来”
我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还有三只
“苏青柠,”释南摸我的侧脸,“你,慢慢说,一个字也不差的。”
“嗯。”
我点点头,深一口气后,把所有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包括最后,我把谢宏众困在了那个别墅里点了一把火。
其实,我一直想不清楚我是怎么出那个阵的。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活着的是我。我回来了,释南和小北,没有空等。
我说完,房间里安静下来。
许久许久,释南抬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还记得,几年前,我带你进阴市,请孙阴差查的那个生辰八字吗?”
我点头,把手把眼角的泪擦下去。
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看似风清云淡,其实很紧张。我一度以为,那是他父母中的一个。
“我师父的,”释南叹道,“他,阳寿早到。还活着,是一直在逆天借命我也知道付叔有问题,正常人是不会和厉鬼住在一起的。现在想想,他是怕我发现,所以用鬼气遮挡身上的妖气其实,我不在乎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又或是,不是人,他们从小把我养到大,教我本事,他们”叉央名弟。
我背过手,轻摸他的侧脸,“我明白。”
就像无止真人和常老四,它们两个,一个是死人,一个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蛇精,都算不上真正的人类。
可它们,真的对我很好,无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如果有一天,有人说它们对我的好不过是一场算计,它们的真正目的是随时取我性命
我想,我肯定做不到释南现在这个样子。
“苏青柠,”释南问,“你说,我要怎么办?”
尾音拉的很长,语气,无力又无助。
我回过身,和他额头顶额头,笑道,“释南,活着挺好的是不是?”
他在矛盾,他受不了欺骗和被利用。可,一时之间也做不到掉过头去和他师父和付叔为敌。
二十几年,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可,释南从小到大,对他们积累的感情却是真的。
释南轻轻握住我肩膀,笑了,“苏青柠,等你好了,咱们私奔吧。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等到你百年后,他们要什么我都给然后,我和你手牵手过奈河桥。”
“私奔?”我抬眼瞪他,一不小心,跌到他的点墨一样的眼眸之中,“我好像,已经嫁给你了你不承认?不是,姓释的,姑奶奶孩子都给你生了,何着现在还没入你家门呢?你是不是皮痒?”
释南笑出声来,“老婆,饶命。”
我抬起胳膊环住他脖子,大笑出声。
其实,我们的心思很简单。我们可以不恨,可以去死,可以被算计。
可是,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和平常人一样,成家,生子,手牵手变老?
他们本事那么大,一个能和天借命,一个是天鼠精,想活多久活多久。屈屈几十年,在他们眼中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临近傍晚时,晕了快要一天一夜的纪浩然终于醒了过来。
落苏那两下打的不轻,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剩下的,就是养的问题。
我和释南接到消息赶过去时,他病床高高抬起,陆明正在一旁喂他喝粥。
一白一黑两只猫卧在窗台上,动作一致的盯着窗外看。
我走进去,把碗从陆明手里接过来。把粥搅得的温度合适后,喂给纪浩然,“这些年我住院全是你照顾,可下让我找到报答你的机会了。”
纪浩然看着我笑,声音很虚弱,“苏青柠,你欠扁程度真是有增无减!”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我笑道,“你又打不过我,提这个不是自己找收拾呢吗?”
“是啊。”纪浩然脸上还挂着笑,眼中却流露出一抹落寞,“我又打不过你”
我长呼出一口,对纪浩然道,“你很棒。”
真的很棒。
那两下,换谁都倒下了。他却硬生生接了下来,挺到了最后一刻
纪浩然一笑,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专心喝粥。
身后,陆明在轻声说话。
“我拿去查了下。”陆明道,“这个手机对你的号码做了屏蔽,你的打不进发不进短信,这手机,也打不出,发不出短信。”
我微微侧头,看到陆明正在把谢宏众的手机递给释南。
怪不得,释南一条短信也没接到,认定我已经死了
也是,如果不是手机做了手脚,谢宏众人精一样,怎么会时不时让我找到机会摸到手机发短信?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和他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陆明看向我,“你就不能换个电话打?我的号码你不记得了?”
“记得。”我回过头继续给纪浩然喂粥,“可我哪知道释南接不到短信?我要是突然给你打电话或是发短信说我没死,不是更乱?”
每次接触到手机的时间都不长,如果陆明一个电话或是短信回过来正好被谢宏众接到
我当时的情况,真的禁不起任何意外。
陆明长叹一声,“总之,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
话刚说完,龚叔从外面推门进来。和纪浩然打了个招呼后,对陆明道,“出来下”
陆明转身出去,两个人的谈话声隐隐传来。
“袁可已经带人把那里收拾了。”龚叔的声音,“今天晚上还有大雨,雨水一冲,痕迹”
“萧晓晚上飞机,你和曾叔”
门一合,两人的声音被拦在了外面。
纪浩然喝粥的空当,道了句,“萧晓回云南,去找解你身上虫毒的方法。至于鼠毒”
话没说完,一道白影‘嗖’的一下向我扑来。
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左侧脖子一凉,传来丝丝痛感。
粥碗‘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了,汤汤水水迸溅的四处都是。
“马开心!”释南伸手去捉跳到床上和我对视的马开心,咬牙,“你欠收拾?”
我看了眼释南,对他摇头,“没事,没事。”我只对释南说了谢宏众会每七天用虫子帮我延一次命,却没和他说,事先,我吃了七只猫做药引。更没说,解我身上的鼠毒,要用猫妖。
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打开门,对马开心道,“马开心,咱们,谈谈。”
走廊里,阴凉,和我此时的心情一样。
虽然猫不是我杀的,可,它们的确是为了救我而死。
众生平等,我的命,不比猫的贵多少。
门一关,马开心再次向我扑了过来。这次中招的,是胳膊。看着渗出条条血丝的爪痕,我倒吸一口凉气。
马开心轻盈落地后,浑身毛发炸起,对我愤怒嘶吼。
我看着它,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千言万语,化做一句,“马开心,是不是,不能原谅?我不是故意的,那不是我本意,我”
马开心转身,带着决然离开。
走廊里空旷无人,夕阳从西面的窗户照近,给雪白的墙壁铺了橘黄。
我看着马开心决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道,“马开心,再见。”
白色的身影微微停顿,没有回头,跃上窗台,纵身一跳,消失不见。
我靠着墙慢慢坐下来,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我在回来的路上,在心中打了好几篇草稿
可真当面对愤怒的马开心,我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地上坐了很久,想站起身时,见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
我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泪,定眼去看。
是清水。
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神思有些恍惚,几步路走的摇摆不定。
我扶墙站起来,清清嗓子,叫了声清水。
清水没听到,看了眼病房上的号码后,举起手,几番犹豫后敲了两敲。
在病房门要打开时,我扭身去了护士站。
清水来看纪浩然,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跟进去也是要出来。不如把手上和脖子上的抓痕处理一下,不能变没,可最起码,要看上去不那么严重。
不然走出去太过惹人测目。
真狠!
脖子上三条,胳膊上三条,条条入肉见血。
护士拿酒精给我擦时,皱着眉头道,“这么深,肯定要留疤。你一会儿去打针狂犬疫苗吧,被猫抓了可是可大可小的事”
我呲牙附和。
护士往起收拾东西时,纳闷的道了句,“哪来的猫呢,医院里不让养猫,也不让带。”
是不让,可万事不都有特殊吗?马开心和女王大人想进来,谁能拦得住?
看着墙上的病例本,我有一瞬的恍惚。脑子里,全是刚才马开心离开时的背影。
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么结束了?
“护士,护士?”一个人敲了敲护士站,把我从神游太虚中唤回来,“你是护士吗?”
我回头看他,摇头,“不是,我不是。”
眼前人笑了,声音很是清朗,稍稍带着些口音,“麻烦问一下,护士呢?”
护士正好出来,对那个道,“先生,不是,抱歉”尴尬一笑,道,“你病人家属是吧,请问下,有什么事吗?”
我站起身,对护士说了声谢谢后去卫生间。护士在我后面嘱咐了句,“你别忘了去打针,这事可大可小,几个小钱别省着。”
还挺热心!
身后,传来那个人中性的声音,“我借用下轮椅,我家人想下楼转转。”
“行,在这里登记一下吧。”护士回答道,“在这里签字。”
男女卫生间共用一个门,进去后再分左右小门。
我进去时,看到释南正从男卫生间里出来。他看了眼我脖子和手臂上的伤,挑眉,“马开心怎么和你发这么大脾气?”
我还没想好说词,一笑,道,“谁知道,他抽疯。等再见到,你帮我打他,我现在打不过。”
释南眼神沉下来,抬手摸我脸侧。拇指动了几劝,道,“再和我去次西藏。明天动身”
我抬眼看他,“你,做好打算了?”什么私奔,隐居,那都是一时间说的梦话!事情横在眼前,不可能不去面对不去解决。
“嗯,”释南道,“首先,让你活下去。”
话题有些沉,一时间,我们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有人急冲冲跑进来,看到我和释南,一愣,马上转身跑了出去,“真是闲不住,没钱去宾馆咋滴。厕所里也能摸两把”
我脸一下子红透,把释南的手打了下去。去卫生间出来,释南站在门外等我。
“知道清水来干什么吗?”我问。
“一直在哭。”释南道,“应该是来和浩然说对不起”
住院处呈回字型,中间有个大天井,能直接看到一楼。我们没回病房,在栏杆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着一楼来来往往的人群,叹道,“感觉,清水挺可怜,不能有自己的情绪”
是女人,就有嫉妒,有不甘,有愤怒,有恨意。别人有也就有了,最多自己劳几天神。她可倒好,只要情绪一波动,就会伤人性命。清水要是那种狠心的人也行,偏偏她性子柔,又善良
“她的命。”释南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叨在嘴边,没点火,又拿下去了,“就像慕容和浩然。慕容几年前剪的那条姻缘实线,是他自己的他说他本来是想断线一辈子,谁曾想”
“剪断的线还能再连上?”上次慕容不是和我这么说的,他明明说,断了就是结束,不会再有牵绊。
连虚线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实线?
“慕容说,这是报应,”释南把烟扔到一侧的垃圾桶里,道,“也是,人为。”
“人为?”这姻缘线,还能再重新牵上?这
“他没多说什么。不过这几年从侧面来看,不难看出他那一摊子事也不小。不然,好好的能改名换姓,藏在百鬼林里连头都不冒?”释南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我出来时浩然说清水走了给我发短信,这都快半个小时了谈不完了?”
“没准没谈,”我猜测,“一个坐在床上叹气,一个坐在那里哭。”这很符合两个人的性格。
咦
我从椅子上站起,爬在玻璃上看楼下。伸手拽了两下释南胳膊,道,“释南,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浩然。”
一楼的大门口处,一个人正推着轮椅往出走。而轮椅上的人,从侧脸上来看十分像纪浩然。
楼外有缓阶,推轮椅的人一转身,坐在轮椅上的人正好面对我们。
正是纪浩然!
“是他!”释南猛拍了下玻璃,拔腿就往电梯那里跑。
我略慢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推着纪浩然出了大门,上了停在缓阶下面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