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河上小舢舨还在,划桨的人却少了两个。
“官爷,不瞒你说,这长年累月在外,没有婆娘陪着,寂寞啊……”一人挤了挤眉,意有所指地笑着道。
“知不知道上的哪个窑子?”聂远臻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下去。
“闻香阁,官爷稍等,我去闻香阁找他俩回来。”一人道。
“闻香阁?”聂远臻深眸几不可察地一闪,问道:“停船后便去的?”
“吃了干粮后去的。”
“不知何时能回?”
“日落时分吧,爷,你稍等,我去找。”一人热心道,上了岸去寻人。
聂远臻哦了一声,跳上船板,坐下来与余下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你们每隔多久能拉到一位客人?”
“这个不一定,有时三五天就拉到客人,有时一整个月都没拉到客人。”
“搭乘一次费用这么高,乘坐得起的人都是大州郡里的人吧?”
“是的,基本上都是京城里的人到下面各地。”
“到安平和香檀的人不多吧?”聂远臻状似无意道,一面松着衣领。
“安平有,香檀还没人来过,昨晚的陶小姐是第一位客人。”答话之人有微不可察的一瞬停顿。
聂远臻似乎没有发现,道:“怪道你们只听过闻香阁的大名,却不知闻香阁已关闭了。”
“啊!关闭了?”那人大张着口,这一回,那惊讶不是装的,双手微颤,那讶异,隐着惊怕。
“嗯,那闻香阁的鸨妈,逼良为娼,作恶多端,半个月前被惩治了,楼里的姐儿,良家子回了家,官卖的和自愿的都去了别的窑子。”聂远臻解了头上发带拢头发。
他的话说完,那人手不抖了,笑道:“逼良为娼的,其实各个青楼不少,光是自愿的,寻不到多少绝色,官府也管不了那许多。”
聂远臻点头,那人殷勤地给聂远臻倒水,问起香檀的风情,问聂远臻年龄妻室等等,不再给聂远臻问舢舨行走情况,聂远臻也没再提起。
上岸寻找的人连同那两人回来得极迟,道是闻香阁关了,又去别的窑子,聂远臻也没追问。
舢舨到达安平时已是戌时,天上月牙隐隐,岸上虫鸣声声,想着一时半刻就能见到阮梨容,聂远臻恨不能带上翅膀倾刻间飞到客栈里。
那几人不收聂远臻的银子,聂远臻摇头,硬塞了五十两银子过去,道了谢,让那几人等着他,还要坐他们的舢舨回香檀。
“确是有一位美貌姑娘来找过客官。”掌柜的这一日忐忑不安着,见了聂远臻,心肝紧缩,不等聂远臻询问,把阮梨容住店的经过说了,后面,就有些结巴了。“客官,小的也是后来才发现事有蹊跷的……”
阮梨容昨日到来时,长途跋涉,也还是水灵灵的一个姑娘,歇了一晚,今日早上离开时,却两眼红肿神色萎顿步履飘浮像雨打落花,这便罢了,沈墨然退房后,小二去收拾房间,竟从床底下发现几粒珍珠。
阮梨容头上戴的那珠花珍珠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粉色荧光,是特殊制作的,将夜光粉弄成溶液从穿孔里渗到珍珠里面,因制作极麻烦,价钱不匪。
掌柜的给婆娘买过,知道价值不匪,昨日多看了几眼阮梨容头上的珠花,记得清。
住店时人好好的,离开时却如开败的枯花,头上的饰物又弄坏,刚到时明明说着要等人的,却匆匆离开了,退房时还是沈墨然一个人回来的,由不得掌柜不想歪。
“你怀疑,那姑娘给同乡那个人强了?”聂远臻搁在柜台上的手收紧,他样貌气质原本便冷硬,这一瞬间更如利剑出了鞘,寒气逼人,掌柜的像是被抛到极地寒冰里,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把那位同乡的形貌说来听听。”
“……”
沈墨然这几日等着阮梨容,无意识地做出风流倜傥的模样要引诱阮梨容,如昨日从楼上下来,腰带不系衣裾飘飞,着实不是他一惯作风。掌柜的讲完,聂远臻一颗心沉到无底洞。
这人,像是沈墨然,细节处却又不是。
会不会有人扮成沈墨然模样,加害阮梨容?
是不是绕盘崖里那伙人?
盈盈月牙被乌云遮蔽,沉暗的天幕上似是染了漫天血色,一个个狰狞的恶鬼魑魅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阮梨容的惨白的面庞在火光血色后飘浮,忽近,又一下子飘远。
不!不可能的,不会的,聂远臻握起拳头,绕盘崖里那样摄魂骇人的幻术,阮梨容尚能挺住,她那么机灵敏睿,不会遭难的。
心底坚定的信念在扩散,聂远臻逐渐将绝望压下。
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阮梨容遭受不幸,怀着三分希翼奢望,聂远臻顾不得夜深,一家一家敲开安平城的车马行,询问这日白天,有没有这么一位姑娘搭乘马车到香檀。
聂远臻这厢急得丢魂失魄焦头烂额找人,沈墨然租来的小院那边,却春光无限旎昵暧昧。
阮梨容日间喝了安神药,睡得很熟,迷梦里却又与沈墨然温存恩爱,出了一身薄汗,烧退得很快,一挨不发烧了,身上盖的厚被子就把人捂得闷热难受,又兼睡梦里沈墨然喂喝了药汁,内急了,迷迷朦朦醒了过来。
解决了三急,恍惚中看到房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闩,阮梨容又羞又怒,沈墨然什么时候摸进来的?
堂屋和另两间房都不见人,阮梨容奔了出去,怒冲冲要问责的,待看到炉灶前沈墨然挺拔的身体坐在一只小马扎上,两条腿伸不直,曲歪着,眼睛紧闭,头一点一点时,不知咋的,一肚子火消得无影无踪。
沈墨然给脚步声惊醒,霎地跳起来,揭起锅盖,拿起勺子翻搅几下,舀了一勺起来细细察看,还好,没睡过头,药粥香软细滑。
满意地唔了一声,沈墨然搁下勺子盖上锅盖,抽掉灶膛里的木柴插.进下面柴灰里弄熄。
阮梨容静静看着,沈墨然熄了火,伸手到一边木盆里洗了手,准备拿碗盛粥,猛然间看到阮梨容立在灶房门口,急得扔了碗,几大步冲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才捂盖着被子要出来怎么不加件披风,快回屋里躺着。”
一面说着一面去拢阮梨容衣领,怕寒风灌进领口中,目光所及却见阮梨容嘴唇有些红肿,想着那是给自己吻的,一时又痴了。
两人离得太近了,气息交融,视线里沈墨然修长干净的手指搭在她领口上,阮梨容忽想起前世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就是这双手在她身体各处撩拔,火热緾绵,把她弄得欲.仙.欲.死。
那些片段让人身体发烫,阮梨容略呆得一呆,方抬手抹开沈墨然的手,淡淡道:“沈墨然,咱们是乡亲,还请守着礼些个。”
沈墨然尴尬失落地唔了一声,难言的沉闷无法遮掩,在空气里无声地流动。
门外刮来一阵风,柴房门嘎嘎晃动了一下。沈墨然回神,急速地一拉阮梨容,把她拉进灶房里,推到灶台前。
“这里刚烧过火,暖,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拿件披风。”
不过天井那十来步路,阮梨容启唇,没有驳斥,坐了下去。沈墨然走了出去,出门时还不忘把柴房门送上。
“沈墨然,你非要再一次把我逼死吗?”捂住脸,清泪从指缝流出,阮梨容肩膀抽搐,无声地哭了起来。
梦里的緾绵,前世浓如蜜糖的恩爱,已经让她够苦了,沈墨然还在那苦上再加一把火,把她再尽情煎煮一番。
脚步声去而复来,阮梨容飞快地擦掉眼泪,擦掉已经流出来的,却止不住再次涌动的。
“来,披上披风先回房,我装了粥就过去。”沈墨然温和地递过披风,他心中极想亲手替阮梨容系上的,极想将阮梨容眼眶里打滚的泪珠抹掉,却强自抑制着。
把粥端进屋里,给阮梨容舀到碗里,沈墨然没有坐下一起吃,又回到灶房中。他要熬药,还有,阮梨容今日捂被子捂出一身热汗,虽说不能沐浴,擦擦身子还是要的,得烧热水。
“这药怎么这么苦?”阮梨容蹙眉,捏着鼻子喝了一口,不想喝了。
中午那时半晕迷着,喂她喝很容易,想不到清醒时,却像小孩子一般。沈墨然无奈地笑了笑,哄道:“快喝吧,现在凉热适中,热了喝太慢更苦,凉了喝下去胃肠不舒服。”
他痰盂清水都准备好了,还有蜜糖。喝完了漱漱口,再吃一颗蜜糖,嘴巴就不苦了。
“嘴巴说谁不会。”阮梨容嘟囔,有些苦涩地想起,上辈子因一直无子,多苦的药汤也喝过,临死前那半年,更是每日三碗药汁,沈墨然每每心疼得眉头紧蹙,都是一口一口渡入她口中的,说是要同甘共苦。
这么想着,忽想起叶薇薇讲的,自己一直无子,就是沈墨然下药所致。
这人好阴狠,一面给自己下药让自己无子,一面却又情意绵绵亲口尝药。
阮梨容端药碗的手颤个不停,她想,把药碗扣到沈墨然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故人的完结古言,欢迎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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