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乔公和“老林”一起,与代表希羽组研究所周昕和刘晓茉进行的会谈让我深受触动。
他们虽然都不是中国人,但她们对中国和这个世界的理解绝对超过了中国的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
一想到希羽组研究所里这样的外国人还有好几十个,我就忍不住感慨:希羽组对外籍人员的挑选、教育和培养已经超出了我最初的预期。
除了埃德加·斯诺【1】以及阳早【2】、寒春【3】夫妇之外,很少有中国人能对中国熟悉到这种程度,甚至很可能因为她们过往的经历和远超常人的才能,使她们对中国的理解超过了不少从小到大都在中国的人。
——祝慈,1983.11.29】
“周小姐、刘小姐,你们二位提出的问题很尖锐。我记得你们所的小夏同志提到过,他说‘科研秩序的本质是封建的,并且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发生本质变化。这种封建性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越来越与外界脱节,最终会把越来越多的科研人员往外推。这是个很迫切的问题。’”
刘晓茉点头:“是这样,我在欧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我作为一名黄皮肤的女性,即使不是中国籍,还额外的受到了不少歧视,好在我多少有些才能,这才能在二十二岁就能在巴黎三大读完博士并毕业。我亲自感受到:这种封建性会在社会科学领域变得尤为突出。”
这时,“老林”向刘晓茉询问道:“小夏有给出办法吗?”
刘晓茉忽然微笑,而周昕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提前二十年面对和思考这个问题、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最好的选择,其次是提前十年。”
三人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过来。
周昕随即接着解释:“三位也都知道,希羽组在使用代表作、ScI论文分区等多个量化指标综合评价科研人员,而不是完全依靠常规的同行评价和个别指标。”
“这条路的每一步一定有很多问题,但我们这边有一条思路是确定的——先学会用尽量少的、足够客观的指标,实现对多数学科的评价;再用另一批有特殊性的指标评价其他学科的成果,或者是校准所有学科的评价指标。”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由普遍到特殊的过程。既然没有其他单位愿意做出尝试,那么希羽组就应当比所有人都提前适应操作评价体系这样一台‘机器’,然后用科学的方法,把这台机器的操作经验写下来。最后,尽快形成操作规程和使用手册、改进及相关的运营维护工作。这就是希羽组准备在之前已经开始筹备,并且要1984年正式开始做的事。”
说完后,周昕转头看向刘晓茉。
刘晓茉却没有说话,只是手动把周昕的头转向乔公。
待“校正”完毕后,刘晓茉默默地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份十二页的文件——由夏希羽亲自用改进型明快打字机打字而成。
乔公虽然没有经常使用过,但也至少是亲自使用过。
老林所在的部门却已经为这款打字机一万余台的销量贡献了超过千分之一,并且他亲自用过其中两台长达十个小时以上,所以两人对纸上使用的特殊字体非常熟悉。
相比之下,祝慈的熟悉程度竟不如他们。
乔公接过刘晓茉双手递给自己的文件,开始在祝慈和“老林”的陪同下一起阅读。
这时,刘晓茉开始进行简单的介绍:“希羽、水野遥佳、冯琪诺三人编撰的《无尽前沿计划》,算是对美国方面的‘星球大战计划’做出的、来自中国的第一份回应。三位可以一起过目。”
说完,刘晓茉稍稍向后坐了一点,随后与周昕一起默默地等着三人读完。
将近一刻钟后,“老林”把这份计划书还给了刘晓茉,后者立刻补充道:“研究所会在12月2日公开把中文版全文发在《科技日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上,其他媒体是否转载就看他们自己。只要是完整转载,我方就不会干预。”
“法语版会发给《费加罗报》。一份来自中国的顶尖科研单位发出的、与‘星球大战计划’有关的、即将执行的计划一定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时,祝慈询问了一个他认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你们的这些计划、决议、行动,会因为我们中科院这边的情况发生变化吗?”
刘晓茉断然否定,接着说出了更尖锐的话:“目前已经确定的那部分,不会。只是,如果你们无法像希羽在前几天发的文章中所提到的那样,承担历史赋予你们近八万人及你们所在的中科院的责任,我们这边的八十多人将不得不承担这份责任。”
周昕则打断了刘晓茉的“废话”:“刘,你废话太多。要我说,中科院真的有诚意的话,就应该先把不同程度有牵连的八十多个人全部清理出去,完全交给中国的法律正常处理。有问题的进监狱,没有问题的经过考察后继续返聘。”
“然后把五十三到六十二岁之间且六年内没有代表作,以及六十三岁以上且十二年内没有代表作的,都退到二线或三线的‘顾问委员会’这种部门去。”
“接着象征性地以物价的普遍上涨为理由,把所有人员的薪资普遍提高十分之一以上,同时把中科院内部现有的科研基金按照不同年龄段分别划分资金池。”
“最后,每个学部派几个人到我们研究所的方尖碑中心学习如何转化成果,同时尽快把现有的技术储备与国际水平作对比——有国际竞争力的、有国内竞争力的以及剩下的那些都可以分类。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专门从国内外请一批人完成这方面的工作。希羽组也可以在受到正式邀请的情况下,有选择地提供有偿或者无偿服务。”
“至于这过程需要花多少钱?你们为了照顾某些人的面子和利益,给了多少资金到不该给的项目?我们这里的不完全统计显示,至少有五分之一的项目都缺乏最基本的科学性,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科研资金被浪费在无意义的所谓‘人情世故’、实际上没有效益的‘技术跟进’和所谓的‘理论研究’?
“那些本该继续进行技术储备的课题组就被你们毫无顾忌地拆散了,那些所有人都知道不应该启动的项目却在你们的熟视无睹之下被保留下来。”
“总之,上述的一切措施背后的问题都不是我们造成的。就算我们消失,你们也需要自己考虑。”
说完,周昕就默默地坐在原位,等着坐在她对面的三人发话。
这时,乔公却没有对刘晓茉和周昕说话,反而看向祝慈:“如果乔办下指示,完全按照周小姐说的做,你们中科院能做到吗?”
祝慈叹了口气:“我和杨乐他们早就想到要做第一步,但这第一步就卡住了。一部分人认为这是晚节问题,哪怕某些行为可能涉及犯罪,也决不让步。”
乔公顿时愤怒了——刘晓茉和周昕没有被吓到,“老林”也是一脸波澜不惊,但祝慈却真的被吓到了。
然而,乔公的表情和语气却仍旧平和:“看来我们对学部委员的理解还是存在问题。学部委员有了科研系统内的特权,一些人甚至认为这可以超越法律。你们中科院的改革方案必须在明天下午之前把这一点加以明确。”
说到这里,乔公不准备再说这件事,而是说起另一件事:“那么,在此之后呢?周小姐说的第二步你又是怎么看的?”
祝慈这才缓过神来:“我在想,代表作由谁以什么标准来评价?是引用数、期刊的水平,还是别的什么因素?至于两个分段的年龄限制,还是放到55岁和65岁比较合适。至于后续两点,我们也在加紧调整,确保在明年一月做出改革。”
“看来你们已经有计划了。小夏办的这个研究所有很多值得你们学习的地方。”
乔公说完这两句话,见刘晓茉点头,周昕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他这才对刘晓茉说道:“晓茉同志,你们的最后通牒是到什么时候截止?”
刘晓茉一边看向自己手中的欧米茄牌手表,一边说道:“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一日正午时分。现在是11月29日上午十一点一刻整,还有两天零三刻钟。”
之后,五个人聊了一些相对不痛不痒的事情。
直到一刻钟后,刘晓茉才拎着周昕离开乔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