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勘问
其实王化澄的这番话已经将矛头指向了西川,你镇将拥立一方即便为真也不能如了阁臣的意。
杨起明听了则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开言回道:
“真伪咱家不知,西川贡使来朝,一如往年正例,如今国难之际,尚且心念朝廷,实属忠诚难得。若其有伪,知当世蜀王在此,岂敢前来朝贡?”
几位文臣闻得,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略略点头。
“至于暂居邛雅的蜀藩世子,此事咱家还真略知一二。”
“咱家奉使川西,面见过暂居邛雅的蜀世子,当时以为袭封世子与川西所拥世子并非同宗……”
“既知此事,回朝为何不予奏报?”严起恒有些不耐地打断了杨起明的话。
“严阁老啊,咱家回朝不等奏报,正逢桂林移跸,还遭了乱兵洗劫,行李都没了,这数月里连笔墨纸张都不得寻觅,拿啥走本?当时还没追到您老,走本也没处送啊?好不容易到了南宁,连月来三番动本,这不您才来问咱家的话。”
这一番话当即令严起恒语塞,杨起明又道:
“至于蜀藩两路人的真伪咱也不知,只知驻邛的蜀世子宝册在手,镇臣、督抚验其为真,此册崇祯十四年出京,奉出午门就有咱家在其中,咱家于邛州世子行邸当场求观昔日曾见之册,唉……四年了,蒙过灰尘、染过血迹,却实实在在是那昔日金册,连金匠留下的划痕都在!”
说到这里想起北都旧事,杨起明潸然泪下。
其实他纯编瞎话,只欺如今的阁臣严起恒、王化澄不曾做过京官
这二位阁臣,虽说严起恒走的是顺天府乡试科道正途,其实他是浙江人,做官就在广东。
王化澄更不用说,从崇祯七年做知县,就是一直在广东。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位不在广东,哪有机会参与肇庆拥立还入阁为相,也令得从京师出来的杨起明等中官内监更加视之为一时捡漏的暴发,编起瞎话毫无滞涩。
这时杨起明观二阁臣皱眉不言,就知自己赌得对了,于是继续道:
“且川中督抚、镇臣与世子往来频仍,流落西川的老蜀王府旧人甚多,无一人言邛雅世子为伪,咱家当时面见世子,这位蜀世子聪明睿智,孤忠悯孝,实宗室楷模,因此咱家并无怀疑,只觉与朝廷例封蜀王并非同宗而已。”
“如此说来,这二藩均自称蜀世子朱枰樻,终归蜀世子只有一个,莫非其中有假冒之人?”
“咱家有一句话,二位可记得南都王之明之案?邛州蜀世子,从未离川,蜀藩府中旧人环绕,谁又能证其伪?”
“当代蜀王,为隆武年上表请袭,早就勘问明白,到了永历年今上沿袭所续为之册袭,谁能证其伪?”王化澄说这话就已经没了底气,早早就把当今皇上抬出来壮声势。
这就是吃了没做过京官的地方主义的亏,不能证邛州之伪,那就先甩个锅,就算出了南都伪太子案一般的丑闻,也可往隆武朝一推,死鬼顶锅,天经地义。
说到这里,一众文臣、太监分外尴尬。
还是一位一直隐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满头白发的老内监轻声说了句话:
“既不能证伪,便不可轻下结论,还是先想办法寻到当前蜀王之下落为是,未曾证伪便依旧是天家至亲,岂可流落在外,任人轻辱。”
“庞公公说的极是。”满头白发的老内官声音不高,杨起明却赶紧应了一句。
这位老中官正是司礼监秉笔庞天寿,曾经参与过三朝拥立的老内官,在永历朝从王坤失宠后才又有了些说话的机会,但是多数时候从来不再多说话了。
这时后堂内隔着屏风有一个清朗柔和带着淡淡桂北口音的青年男子声音言道:
“不同于川东僭越的楚庶人,蜀王随侍伴驾,十分尽心。”
“皇上圣明。”众人才一闻得,便齐齐向后躬身唱颂。
“杨起明,那一路邛雅来的西川贡使如今在哪里了?”屏风后桂北口音的青年男子并未现身,而是继续问道。
“小臣不知。”一听这声音问到自己,杨起明毕恭毕敬向内叉手躬身,不敢抬头。
“小臣只在南宁府城与使团的蜀王府内监蹇安泰见过一面,其请命陛见,圣上未予答复便移跸浔州了。”
“各位老先生这一提起来,朕也记得上月在南宁是有一拨西川贡使,是不是这一拨?”
杨起明登时心中一凛,皇上怎么知道了,转念便即宁定:
其实哪用知道,如今不同太平岁月,远道而来向朝廷进贡的贡使都是有数的,不是被陈邦傅弄出来的南宁的土官破事缠住,早就恩准陛见了。
“这个,很难说,小臣只知,那一拨贡使来南宁朝贡,还寻小臣请示陛见,后来圣驾移跸,不及陛见,内臣也顾不得他们,再后来……就不知这一路贡使落在哪里了。”
“不过圣上既如此说,只怕就是了?”庞天寿适时地点了一下杨起明。
“皇上圣明!”
“皇上圣明,不过……”杨起明吞吞吐吐、似乎欲言又止。
“尽管奏来,朕不怪罪。”
听了皇上免罪的口谕,杨起明才做出一副鼓起勇气的样子:
“小臣启奏陛下,小臣年初出使西川,那时听传世子其实在邛州,如今再思之,两地世子并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纷?”
“故而小臣所疑,正在于此,只恐蜀藩内本有纷争,到这里的邛雅贡使与蜀王起了纠纷,才闹出此等事来。”
杨起明很聪明,被庞天寿点了一下,当即省悟。
他知这乱兵的帽子扣不到达兵身上,扣给陈邦傅也许会无所谓,这王八淡坏事做多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但前后参与而知其事枝节的广西官兵甚多,不好遮掩。
更何况他们邛雅那伙子把袭封蜀王拿回了四川,就会这么善罢甘休、悄无声息?
那些人没一个省油灯,没毛病也会弄出毛病来,必得先证其伪,还能留着供奉起来?
这个事瞒不得,也瞒不住,但他以亲身经历先证川西世子为实,又把袭封蜀王失踪之事先行定性为亲藩内斗,这样也算对得起那些川西财货,又可洗脱自己的责任。
他知这位皇上很聪明,虽然长于王府,不知皇宫故事,但是对于各路文武的心思却看得很明白通透。
从武冈叫关,到绕路靖州,即可看出这位屡经磨难的皇上对于危险事物有着非常敏感的直觉。
果然,在诸朝臣眼中不谙朝政也从不显山露水的永历皇帝又道:
“杨伴伴所言有理,此地并无达兵南下,庆国公……他自有他的事,又何必与宗室为难?还是先行尽快寻到蜀王的下落,且查明西川贡使的踪迹去向,各自勘问明白,便知因缘来由。”
杨起明知道,此时皇上这么说,西川贡使、失踪的蜀王的各自去向,表面是还在各自酌议勘办,只怕内心里早已经将邛雅贡使与蜀王失踪联系在一起了。
这时庞天寿又提醒严起恒道:
“严先生,若真是有人专程掳了蜀王,只怕是为了川东的事吧,怕不是朱荣藩的人在弄事?”
一提到楚庶子,这时不待阁臣说话,内堂屏风后一直未露面的永历皇帝也道:
“庞公公所言有理,目今楚庶子逆形已现,蜀中诸镇,有合力问朱容藩罪过之任,若蜀藩由此生乱,岂非助长楚庶子气焰。”
严起恒赶紧叉手躬身回话:
“皇上圣明,蜀地偏远,自古易生变乱,据蜀则进窥关中,失蜀则输湖广上流,藩王、勋镇若无赤心,祸在萧墙不远矣。实不可不重视之。”
“唉!”屏风后面的永历啜一口内侍奉上的茶水,叹了一声。
“蜀藩如何,终究是朕的家事,天亲无故失了踪迹,川西世子不知真伪,若就此不闻不问,朕的家事尚且不明不白,岂不被天下人笑话。”
“臣等知罪。”一众文臣、太监赶紧躬身拱手谢罪,庞天寿禀道:
“老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一则当寻蜀王之下落,二则当查西川贡使踪迹去向。蜀藩世子并立纠纷并非万万火急,嗣后自然该当辨明蜀藩并立之事究竟为何。”
王化澄先奏道:
“臣以为,查实蜀王下落,川西贡使去向,可着广西镇臣会同锦衣卫勘办。”
然后严起恒又奏道:
“臣启圣上,川蜀那边,督师阁部吕大器在办川东事务,据说身子如今也是不妥,川北总督李乾德于川北御虏正当前敌,只川陕总督樊一蘅见在叙府。勘办蜀藩纠纷之故,樊君带就近,可当其任。”
永历闻奏稍稍沉吟才道:
“二位先生,广西事就着广西办,川西事,严卿,汝可拟旨,敕命樊一蘅以川陕总督勘办查实邛雅所拥蜀藩世子出身。三司三堂,勘办明白无误,奏闻。”
“臣等谨领圣命。”
杨起明这时也懂了,也许皇上还念着亲情,念着天家颜面,而在那些文臣看来,这些什么都不重要,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蜀藩之后对于朝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