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
王府后院突然传来“哎哟”一声,随后响起一阵阵的抽气声。
月色下,面容清俊的青年搂着腚站起来,表情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滑稽。
不远处。
昏暗的亭子里,男人手中端着杯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望向有些狼狈的青年,深邃的眸子里没什么波动。
“回来了。”
明明是男人很平和的语气,却瞬间令方逸毛骨悚然。
他动作僵硬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眯着眼睛努力看,才看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
对方一贯面无表情,可方逸鲜少从他身上感觉到诸如冷漠之类的气势。
然而明明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可听着那冷淡的声音,他却仿佛有种错觉。
对方此刻正毫无感情地看着自己,与看着旁边的花花草草并无区别。
他一言不发僵在那里,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黎珩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了问他。
“为何下药?”
闻言,方逸的身体僵硬得更明显了。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信了狐朋狗友的话,会觉得那东西是好宝贝。
他本来是打算用那东西孝敬一下这人,打算等对方高兴然后讨点好处,谁知道……
久久未听到他的回答,男人轻轻敲了一下石桌。
“方逸。”
“在!”
方逸下意识地应声,欲哭无泪地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最后可怜兮兮和他求饶。
“父王,我知道错了!”
“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乱来了,你别关我禁闭,我和人约了明天去京郊狩猎的,要是……”
青年咬了咬唇,随后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地说道。
“要是我失约于人,一定会被人笑话的,到时候要是连累父王也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就不好了。”
“父王,您说是吧?”
说罢,方逸紧张地盯着男人。
以往只要他撒撒娇,不管他闯了多大祸,男人都会立刻原谅他。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然而男人却沉默了好久。
其实方逸与原主的关系并没有太亲近,甚至非必要不会叫他为父王。
每当他那么叫原主的时候,基本不是有事相求就是闯了祸。
原主对此也心知肚明,却依旧还是纵容着他。
就在方逸觉得他真要收拾自己的时候,才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
“下不为例,回去吧。”
方逸猛地松了口气,腚上的疼痛立刻复苏般,疼得他龇牙咧嘴。
“嗯嗯嗯,父王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除非能够万无一失!
男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方逸被他看得心虚,捂着腚一瘸一拐地走起来。
这场景瞧着有些滑稽。
黎珩沉默片刻,抬手招了招,一个暗卫跪在他身后。
“主子。”
“送世子回去上药。”
“是。”
“谢谢父……”王。
方逸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暗卫拎走。
没错,就是拎走。
飞檐走壁那种。
直到脚再次踩在地面上,方逸才木着脸看向那个暗卫。
然而不等他开口,暗卫留下一罐膏药,便当完成任务飞身离开了。
“……”会飞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了不起!
方逸撇撇嘴,看也没看那罐膏药,心情十分糟糕地趴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清俊的面上不见半点刚刚的急躁不安,只是眉头轻蹙,眼中带着些许疑惑之色。
那人好像有点变了?
可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后院。
负责保护方逸的暗卫低着头跪在亭子外,原原本本地将方逸昨夜离开王府的事情和盘托出。
“世子发现被人骗了之后很生气,去打了那些人一顿出气,之后气消了世子又折腾了他们一天一夜,让他们不停干活,直到把最后一个人累晕过去,这才回府。”
昏暗中,男人的神情看不清,抬了抬手,暗卫便飞身藏起来。
暗一现身走到他身后。
“主子,要不要给世子那些朋友一个教训?”
“给他们家里找点麻烦。”
“是。”
暗一稍微一思索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子不教父之过。
而且这些人都是纨绔子弟,无非就是仗着家中有权有势才敢整日无所事事,胡作非为。
即便对他们小惩大诫,想来他们也不会长记性,倒不如直接给他们家里找麻烦,最后让他们家里发现源头就是他们,才会好好约束他们。
即便做不到让他们迷途知返,起码也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蹦跶太高。
暗一刚离开,前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
黎珩面无表情地朝那边望了眼,片刻后淡漠地收回目光。
将杯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才起身离开。
等他闲庭信步回到原主居住的景园时,暗一已经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主子,都安排好了。”
男人淡淡地“嗯”了声。
走到正房门口前,本来即将推门的男人顿了顿,深潭般的眸子里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下。
“没有我的命令,不管一会屋里传出什么动静,都不必管。”
保护主子是他们暗卫的职责所在,可服从命令又是他们的第一准则。
暗一迟疑了下才应声。
“是,主子。”
黎珩摆摆手,让他下去了,随后才若无其事地推开门步入屋内。
在他转身关门的那一刻,一道寒光从他眼前一掠而过。
黑暗中,紧握匕首的人眉头一皱,动作快速地朝男人冲去。
可对方早有所觉,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手一松,匕首被他换到了左手,再次朝着男人刺去。
然而却是重蹈覆辙。
就在他气急败坏想要上脚踹开男人时,突然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嗓音。
“笙儿,又见面了。”
玄笙被男人控制着转了个身压在门上,薄薄的布料挡不住对方身上温热的,也挡不住彼此胸腔处传来的震动。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心跳加速的是对方,还是他自己。
男人比他高了半个头,他要微微抬起脸才能看到对方的双眼。
可屋里没有灯,月色也被隔绝在外,他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沉默地抿了抿唇。
“你是黎珩。”
黎珩默认了。
“笙儿找我何事?”
确认他就是仁王,玄笙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放手。”
说话间,他双手轻轻挣了挣,却没挣脱男人的禁锢,反而手腕内侧传来一阵暧昧的摩挲。
然后黎珩就看到青年薄唇紧紧抿着,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黎!珩!”
语气杀气腾腾的。
男人低头,在青年耳边暧昧又恶劣地笑着开口。
“笙儿找我何事?”
“继续昨夜的交易?还是……”
“来杀我?”
温热的气息打在敏感的耳朵上,就像羽毛轻轻拂过,痒得不行。
玄笙整个人僵得不行。
他冷着脸偏过头。
“珩王多心了,我是来找你做交易的,我知道,狗皇帝一直想要你的命。”
基本上所有人都会称呼原主为仁王,可他偏偏叫了珩王。
男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
“那又如何?”
命运线里若不是为了救方逸,原主最后会不会死还很难说。
如今在这里的是他,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得原主那般的下场。
玄笙心中惊疑不定,不过语气却始终镇定从容。
“我帮你杀了他,你帮我灭了南疆王室,如何?”
他顿了下。
“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你要拒绝的话最好想清楚怎么回答。”
黑暗中,男人沉默片刻,开口时却答非所问。
“他们的死活我并不在意,笙儿不如再想想别的。”
玄笙不由地愣了下。
狗皇帝的心思都快路人皆知了,他到底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
黎珩垂眸望着黑暗中不再掩饰的青年,给他提了个醒。
“比起其他,我对笙儿的兴趣更大些。”
“你!”
玄笙气得不行,可又无法一口拒绝。
已经被狗咬了一口,再被狗咬两口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好端端,自己为什么要被狗咬呢?
他气得闭上眼。
“珩王想要什么样的会没有,何必执着与我过不去?”
“再不济,哪怕有人不喜欢珩王殿下,你告诉我,我帮你给他下蛊,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黎珩直起身子,垂着眸面无表情的。
“我从不勉强于人,笙儿不愿便罢了。”
从他手里夺走了匕首,黎珩便松开他,转身去点灯了。
玄笙闭着眼靠在门上,长呼一口气,才重新睁开眼。
屋子里突然从黑暗变得亮堂,他不适应地偏过头合上眼,好一会才重新看向男人。
依旧是早上那一身玄色长袍,剑眉星目,只不过那张英俊的脸上此时没什么表情。
男人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手中把玩着刚刚拿到手的匕首。
察觉到青年的视线,黎珩抬眸望去。
青年身上穿着夜行衣,与昨晚那身并无二致,修长身姿被勾勒出来。
他视线在青年过分纤细的腰停留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笙儿还有别的事?”
玄笙握紧拳头盯着男人,视线从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慢慢往下落,最后定格在男人把玩着的匕首上。
可他看的不是自己的匕首,而是男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却并不细腻的手上。
这人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笙儿,眼中却无一丝半点的情意。
该说不说,果然不愧是皇家之人吗?
不知道用这双手杀人的时候,这人脸上又会是何种神情呢?
眼看青年走神了,黎珩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这般疏于防备,也难怪落得如此地步。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扣扣——”
玄笙猛地回神,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眸,袖袍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看上我什么了?”
闻言,男人的手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那一声声的动静,就仿佛敲在玄笙心上的鼓点一样。
“干净,漂亮,还有……”
顿了下,男人有些玩味地补了句。
“笙儿不喜欢我的样子,甚是有趣。”
玄笙:“……”
从灯点上开始,青年的脸上就没有再露出过其他表情,始终冷着一张脸。
此刻倒是破功了,表情一言难尽,又欲言又止的。
玄笙是真的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有病,可又担心把人彻底得罪。
“那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黎珩扶额轻笑。
玄笙不明所以地看他。
“笑什么?”
“笙儿很有趣。”
“……”还是杀了算了。
这要是还听不出来他在讽刺自己,玄笙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白活了。
眼看青年眼中的杀意都快凝为实质了,黎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笙儿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够杀了皇帝?”
玄笙眼中闪过寒光。
“狗皇帝最近不是在寻医问药想要长生不老吗?自古以来想要长生不老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男人双眸沉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笙儿很讨厌他?”
“讨厌?不,我恨他。”
他母妃是狗皇帝的胞妹,为了替狗皇帝制衡南疆,甘心下嫁南疆王。
然而直到他出生,母妃才知道狗皇帝根本就是把她当弃子,在其失宠后不管他们母子死活,任由他们母子被人搓磨。
沉浸在回忆中的青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眸子里恨意滔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才能让他如此恨呢?
黎珩走过去,将其双眼遮住,温声唤醒他。
“笙儿。”
玄笙猛地从回忆中惊醒,眼前却一片黑暗。
他怔了怔,下意识就要抓住男人的手甩开,却在握住那温热的大手时顿住,五指慢慢收紧。
他这情况显然不对。
黎珩忽略那越收越紧的力道,将手覆在玄笙的手背上。
很凉,凉得不正常。
手整个被包裹住,玄笙怔了下,立刻将其甩开,随后往远退,冷漠又充满防备地望着他。
“你真不打算与我合作吗?就算事情败露,我也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对付狗皇帝他有信心,可南疆王室掌控着太多他的同类,他没有办法万无一失地灭掉他们。
黎珩沉默地与他对视。
他一直没回答,青年就一直盯着他。
清冷的眼底深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祈求,也是权衡利弊后深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