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府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把假死的刘思均抓了回来。
刘思均见事情败露,只能全都招了。
杨万利用码头的方便,偷偷摸摸倒卖私盐这件事是张惠最先发现的。张惠与王宪关系最好,他就把这事情与王宪说了。
这两个人利欲熏心,没打算把杨万交至官府,反而想和他分一杯羹。那天在酒楼,王宪提出让杨万与他们合作,扩大经营私盐的规模,兄弟三人按比例分成。
可杨万不是省油的灯,不愿与他们两个瓜分利益,又怕他们把事情捅到官府去,决定先下手为强,做掉两个“好兄弟”。
于是他假装妥协,分别邀请王宪和张惠到他渔港的小院中喝酒。杨万事先在酒水里下了药,灌倒两人后就用杀鱼刀划开了他们的肚子。
刘思均并不清楚杨万为什么要把癞蛤蟆放进尸体的肚子里,然后再抛尸江中。也许是因为蟾蜍是财富的象征;也许就只是因为陈尸要增加重量,而杨万脚边刚好有一堆肥大的蛤蟆。
杨万动手杀王宪的那天晚上,刘思均不请自来,想和杨万商量点事情。这也是赶巧了,他在院门外没进来,就听到他们谈论私盐一事。此事十分重大,刘思均蹑手蹑脚地在外面站了半晌,都没敢出声,没成想就这么看到杨万行凶的全过程。
刘思均吓坏了,屁滚尿流地跑回去,总觉得那时候杨万发现了他,会把自己也灭口。
过了两天,王宪、张惠失踪的消息传来,刘思均再也坐不住了,找到高钧,诉说他在渔港听见、看见的一切。
他觉得反正杨万会来杀他,不如先发制人杀了那家伙保命,或许还能接过他家的生意,一举成为淮扬最富庶的商人。
可这事情他一个人不敢干,就想着拉高钧下水。高钧胆子也小,但禁不住他的诱惑,与他联手。
两人费了好大劲,终于迷晕了杨万。可药下的少了,还不等他们做好心理建设,杨万就醒了过来。事已至此,二人凶相毕露,按着杨万的头把他在水中溺死。
为了扰乱调查的方向,他们俩也用刀剖开了杨万的腹部,塞了些癞蛤蟆进去,把尸体推进江水里。可这二人刀工不济,切的歪歪扭扭,让林鹭抓住了破绽。
“高钧是你杀的吧?”严以琛问他。
刘思均面色灰败,摇着头,“我没杀他,再怎么说,我和老高也认识快三十年了,他还有个傻儿子,我下不去那个手。”
林鹭带他去看高钧的尸体,“既然你没杀他,他为何会溺死在自己家酒缸里?”
看到高钧被酒泡过的尸体,刘思均双脚发软,坐在了地上。“这…我六月十九晚上就跑了,怎么会杀他?”
的确,高钧的家人发现他失踪,是六月二十一的事情了。如果刘思均没撒谎,他没时间杀高钧。
严以琛把该问的都问了,就叫人把刘思均带下去,打入大牢。刘思均垂头丧气的,边走边诅咒心狠手黑的杨万。可他自己何尝不是个杀人犯?如果不是垂涎杨万非法的财富,又怎能干出这些事来?
商会五杰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财富迷了心窍,敲诈勒索、杀人毁尸,这些“好兄弟”因为金钱聚在一起,也因为金钱互相残杀,能有今天这个结局,他们都不冤枉。
叶渡清心存疑惑,“高钧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严以琛说:“不然我们再去一趟高家。”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二人还是再次敲响了高家的大门。这次高钧是明明白白的死了,高夫人眼睛肿得像核桃,勉力操持这场白事。
有很多高家的亲戚聚在院子里窃窃私语,高阳还是疯疯癫癫的,扯了块白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没人有心思管他。
叶渡清心里不落忍,走到高夫人身旁,和她说了几句话。高夫人红着眼圈给他行礼,被他扶住。
严以琛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询问高夫人高钧坠缸当晚发生了什么,只好用点心哄住高阳,让他别在院子里笑着跑跳。
高阳不明白生死,也不理解自己的爹为什么躺在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老是想去把高钧摇醒。严以琛拽着这力大的“小孩”,有些无可奈何。
叶渡清走回严以琛身边,拍了一下高阳的肩膀。高阳喜欢这个“叶哥哥”,还算听他的话,难得安静下来。
“嘿嘿,叶哥哥。”他比叶渡清还要高壮,一大坨贴到人身上。叶渡清有点承受不来,叹着气把他拔下来。“高阳,你爹不见之前,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高阳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说:“爹和我玩捉迷藏,他藏不见了,我找不着。”
捉迷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严以琛听不太懂他讲话,“你们在哪玩捉迷藏?”
“哈哈,晚上,在,就在大酒缸中间。”高阳嘻嘻哈哈的。
大酒缸?那不就是酿酒厂那边吗?严以琛和叶渡清对视一眼,觉得能问出些关键的信息。
“你们是怎么玩的?和我说一说行吗?”叶渡清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问他。
高阳一边拍手一边笑,“好啊好啊,我也要和叶哥哥玩捉迷藏!就在大酒缸那里,爹爹躲,我来抓他。他喝大酒,都藏不好,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后呢?你不是找不着他了吗?”严以琛耐心引导。
“啊哈哈,对啊。”高阳挠了挠屁股,“我找不到他,就去抓青蛙了,抓完青蛙再回去找爹。青蛙叫,跳进缸里了,不见了。”说完这话,他又闲不住,跑出去玩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尽力理解着他这些话,青蛙,高钧,酒缸……
“是青蛙,还是癞蛤蟆?”严以琛想了一下,这么问道。
叶渡清愣了一下,“癞蛤蟆…刘思均和高钧杀了杨万之后,是不是接触了癞蛤蟆?”
严以琛看着灵堂外飘散的纸钱,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高钧与刘思均联手杀了杨万后,吓得喝酒压惊。他在酒厂喝醉了,碰到自己儿子,而高阳手里正好有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
“高钧心虚,看到阴魂不散的蛤蟆,被吓得掉进酒缸。他本来就喝的酩酊大醉,掉进一人多高的酒缸里也无力挣扎,就这么溺死在里面。高阳说的青蛙跳进酒缸,其实是高钧……”叶渡清帮他补充完了下半部分。
两人拼上了这场闹剧的最后一块拼图,相顾无言。
叶渡清昏睡的时间快到了,得先回叶府去。严以琛还需去官府向费大人禀报此事,两人暂时分开。
分开前,叶渡清说:“明日是沈小姐的生辰,不过宴会是在晚上进行,我们白日里可以去荷花苑那边划船赏花,有一位老婆婆卖的藕粉莲子羹很好喝。”
严以琛见他主动约自己,心中欢喜,想着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表明心意,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这当然好,我们明天就早点去,人少清静些。”
叶渡清笑着点头,“好,要不要叫上奕宁和陆骁?多些人作伴更有趣些。”
严以琛其实想和叶渡清单独幽会,见他这么说,眼珠一转,“那得问问他俩乐不乐意,要是乐意,就同去。”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让人打搅了这天大的事情。
这么约好,两人就分开走了。严以琛现在充满干劲,冲回官府写案件报告,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
徐崇和费征雁坐在屋里,看他一边傻笑一边干活,笑着摇头。“少卿这是碰到啥好事了?天上掉馅饼,砸他脑袋上了?”
费征雁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观察严以琛和叶渡清,捻着胡须,坏笑着说:“你小子还是道行太浅,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里的傻瓜?”
“爱情?啥爱情?少卿爱谁了?没见他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啊。”徐崇不明所以。
费征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所以说你道行太浅,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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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以琛在官府吃了晚饭,干完活后兴冲冲地跑回叶府。
叶渡清这会儿已经在昏睡了,严以琛听他房间里没动静,就不去打扰。
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中挑来选去,穿着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又回屋换另一件。脱了又穿,这么来回折腾了几次,他终于决定好明天穿什么衣服。这会儿严以琛又焦虑起来,在脑海中组织措辞。
怎么和他说呢?吟诗一首似乎太过造作,直抒胸臆又太直白。
奕宁和陆骁吃过晚饭后也在园子里坐着,就看见他在那转圈,一圈接一圈的,看得奕宁头晕。
发现两人也在,严以琛跑过来,笑嘻嘻地说:“醒儿有没有对你们说明日要去荷花苑的事?二位卖我个面子,明天千万别跟去,算我求你们了。”
他现在这样特狗腿子,陆骁在心中默默地想,这就是求偶的冲动吗?
叶渡清回家后就跟他爹娘、师父进了屋,再没出来。奕宁猜想这几位长辈是和他实话实说了,不知道叶渡清作何反应。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就只剩下严以琛一人。
见两个人面色有些古怪,严以琛搓着手,“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明天千万别打扰我们啊!”说完,他接着组织语言,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什么。
“怎么办?我们现在告诉他,还是……”奕宁小声问陆骁。
陆骁摇了摇头,也拿不定主意。
严屹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那看自己孙子发癫,“让他俩自己谈吧,这臭小子要是敢做那不负责的事,老子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奕宁和陆骁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在心中祝愿严以琛能平安度过明天。
天一皱着眉,坐到严屹宽对面。奕宁看见他,就低声问道:“真的没办法救他吗?就算希望渺茫,也总得试上一试吧?”
“我和他们说,清儿活不到四十岁,其实是保守的估计了。”天一揉着眉心,心中有万般愁绪。“实际上,大多数患此病症的人活不过三十五岁。三十岁左右,昏睡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直到死去。”
陆骁问:“您这消息是从哪里获得的?”
严屹宽替天一回答:“之前我们去了前朝的皇陵,那里头有成堆的原一教典籍。典籍中的记载算是详尽,总结来说,前朝有一两个家族的血脉有问题,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就是这昏睡症,基本上是无药可医。”
“前朝人认为这两支血脉和原一神有关,是神的后代,所以做了不少研究。还有一些家族中的人为了自救,想遍各种办法,都记录在册。”天一继续说。
奕宁听他这话,觉得有门道,“有什么方法是可行的吗?”
天一望着天上缺了一小块的明月,喃喃道:“应许之地…应许之地。”
“这是什么地方?”陆骁不理解。
严屹宽抓了一下脑袋,“说实话,我俩也不知道。这他娘的根本就是神话传说,换做平常,我根本就不会相信有这么个鬼地方。”
奕宁博览群书,听天一提到“应许之地”四个字,有些印象。“如果我没记错,在原初神话里,原一神为救苍生脱离苦海,将自己的身躯分为六十四块,从这六十四块血肉中生出泥土和水,化作下界大陆。神使收集齐六十四块血肉,将其带回应许之地,原一神死而复生。”
“神话是这样没错。”天一闭着眼睛点头。
严屹宽用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老鬼在皇陵里找到张纸,纸上说带特殊血脉的人回应许之地,就有生机。可这天下这么大,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谈何容易?”
“我倒是觉得,有些神话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典籍里写的夸张,但大多数东西都是有原型的。这应许之地想来是不那么好找,不过我们有时间和精力,可以做些研究。”奕宁这么说。
天一听他这些话,稍显欣慰。“你和你母后一个性子。”
奕宁又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笑了一下,看来母亲年少时,过得很精彩呢。
陆骁比较实际,看着严以琛离去的方向说:“您二位,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没什么看法吗?”
提到这事,天一翻了个白眼,“二十多年前,有个臭算卦的说我们两个的后人有姻缘。”
“哈哈哈,神算,当真神算!你这老东西,不结婚生子就没后代了吗?不还是收了个宝贝徒弟,当儿子一样养着。”严屹宽哈哈大笑。“不过我有了小蛋蛋之后,总以为你会收个女徒弟,没想到也是个小子,当时还纳闷呢。”
天一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你管我的后人是男是女,我都不想让他跟你们严家有瓜葛。哼,现在可好,你家那小子不知说的什么花言巧语,将清儿哄了去,怎么,这两个谁嫁谁娶?”
“哎呦,你个老鬼,说话别太难听!什么叫把你徒弟哄了去,你懂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我真是跟你这个呆子没话说。”严屹宽踩着桌子指着他骂,两个老头差点没打起来。
“他们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问题。”奕宁退远了些,怕两位高手波及无辜。
陆骁把两个互相扯头发揪耳朵的老头分开,“你们告诉叶渡清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天一气哼哼地坐下,“他愣神愣了半天,后来直接睡过去了。”
“悬了。”陆骁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
严屹宽“啧”了一声,“不行,我明天得跟着他们。”
奕宁举手,“我也去!”
天一和陆骁对视一眼,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